百味楼嘈杂的人声和劣质酒气让汤剑有些不适，但情报已经到手。他放下几乎没动的酒碗，起身走向那个脸上带疤的麻木伙计。
“还有空房吗？” 汤剑声音平淡，随手又弹出一块稍大的下品仙晶，精准地落在伙计刚擦完桌子的湿抹布旁。
伙计眼皮都没抬，用抹布盖住仙晶，动作麻利地滑进油腻的围裙口袋。“有。二楼，最里面，‘碎骨间’。一天五块下品仙晶，先付三天。”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从腰间解下一块刻着“贰叁”的粗糙骨牌丢在桌上。
汤剑收起骨牌，没再多问，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二楼走廊昏暗，墙壁是用某种暗沉发黑的骨头拼接而成，缝隙里塞着脏污的布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碎骨间”在走廊尽头。推开沉重的骨门，里面空间狭小，只有一张铺着脏兮兮兽皮的硬板床，一张缺了条腿用骨头垫着的破桌子，墙角还有个散发着异味、似乎是便溺用的骨桶。唯一的“窗户”是个开在墙上的不规则窟窿，用一块半透明的、布满污渍的兽皮蒙着，透进些许昏暗的光线。
“真是……‘别致’。” 汤剑扯了扯嘴角。他不在乎环境，有个落脚点就行。他关上门，用一块从鬼雾三煞那搜刮来的、刻着简单防御符文的阵盘（聊胜于无）激活在门口，然后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开始调息。体内那粒紫金小金丹缓缓旋转，吸纳着空气中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灵气，同时滋养着之前使用戮魂针的些微消耗。
他需要等。等那个收了钱的伙计，或者别的什么人，来“回应”他之前关于“鬼煞令”的试探。
时间在死寂和楼下隐约传来的喧闹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大堂的嘈杂声似乎突然拔高了一个调门，紧接着又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声响——叫骂声、桌椅翻倒声、碗碟碎裂声！
汤剑眉头微皱，神念悄然探出房门，向下延伸。他“看”到：
大堂中央，两拨人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左边一拨： 人数约七八个，穿着统一的暗红色皮甲，皮甲胸口绣着一个滴血的獠牙图案。为首的是个光头壮汉，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划到嘴角，眼神凶戾，气息赫然是真仙境中期！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都煞气腾腾，修为在地仙后期到巅峰不等。他们脚边翻倒了一张桌子，酒水菜肴洒了一地，显然是他们掀的。
右边一拨： 人数较少，只有五人。穿着样式不一的黑色劲装，但每个人左臂上都缠着一条暗金色的金属臂环，臂环上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为首的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同样在真仙境中期！他身后四人气息沉稳，站位隐隐构成一个防御阵型，修为也都是地仙巅峰。
“血牙帮的杂碎！你们什么意思？这位置是老子先占的！” 光头刀疤壮汉指着阴鸷中年人，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阴鸷中年人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黑骨城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先来后到了？实力说话！这靠窗的好位置，我‘金环会’要了！识相的，带着你的人滚蛋！”
“放屁！老子今天还就不让了！” 光头壮汉怒极反笑，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腰间悬挂的一柄门板似的巨斧，“想打？老子奉陪！正好拿你们金环会的人头，给老子新得的‘血牙刃’开开锋！”
“哼，粗鄙莽夫！” 阴鸷中年人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一柄细长的黑色软剑剑柄上，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两股真仙境中期的威压在大堂中央碰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周围的食客早就吓得躲到了角落，大气不敢出。几个百味楼的伙计也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显然不敢管这种帮派火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从楼梯口传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袍，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黑沉沉的骨杖，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看起来老态龙钟，气息微弱得如同凡人，浑浊的眼睛似乎都看不清东西。
但诡异的是，当他的目光（或者说他面朝的方向）扫过对峙的两拨人时，无论是凶神恶煞的光头壮汉，还是阴鸷深沉的中年人，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外放的煞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百味楼……小本生意……” 老者声音沙哑，如同破风箱，“要打……出去打……打坏了东西……十倍赔偿……”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光头壮汉和阴鸷中年人脸色都变了变。在这黑骨城，敢开客栈的，背后都有点东西。这看似不起眼的老掌柜，绝对不简单！
光头壮汉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阴鸷中年人一眼：“算你走运！我们走！” 他大手一挥，带着血牙帮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百味楼。
阴鸷中年人脸色阴沉，也没再说什么，对老掌柜微微颔首（算是给面子），带着金环会的人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原本坐在那里的几个散修早就吓得跑没影了。
一场冲突被老掌柜轻描淡写地化解。
汤剑的神念收回，心中微凛。这黑骨城果然藏龙卧虎，一个客栈老掌柜都深不可测。血牙帮和金环会……看样子是本地两个不小的势力。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有规律。
汤剑起身，撤去门口的简易阵盘，拉开骨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楼下那个脸上带疤的麻木伙计。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但颜色诡异的墨绿色糊状物，还有一小块黑乎乎、散发着焦糊味的肉干。
“掌柜的吩咐，给新客的‘安神汤’和‘骨肉干’。” 伙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似乎比之前灵动了一丝。他将托盘递进来，在汤剑接过时，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托盘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汤剑接过托盘，入手微沉。他不动声色：“替我谢过掌柜。”
伙计点点头，转身就走，脚步无声。
汤剑关上门，将托盘放在破桌子上。那碗“安神汤”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还夹杂着一丝腥气。“骨肉干”更是看着就倒胃口。他看都没看这两样东西，目光落在托盘底部——那里，用某种油腻的污渍，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与鬼煞令上那个鬼头有几分神似的扭曲图案！
图案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子时，后巷”。
汤剑眼神一凝。果然来了！这伙计，或者说他背后的老掌柜，是鬼煞堂的人？还是中间人？
他收起托盘，重新盘膝坐下。窗外，黑骨城的光线似乎更暗了，那些暗红色的灯火在扭曲的建筑间明灭不定，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血牙帮和金环会的冲突只是小插曲，真正需要他面对的，是子时后巷的会面，以及那块可能带来麻烦，也可能是机会的——鬼煞令。
他需要养精蓄锐，等待夜幕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