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院那扇沉重的黑石门在身后彻底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赵管事刻毒的狞笑和杂役们复杂的目光，也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眼前，是一条更加狭窄崎岖、几乎被灰褐色尘土和嶙峋怪石掩埋的小径，歪歪扭扭地通向柴火院后方那片被低矮黑石墙围起来的区域。
空气仿佛在这里凝滞、变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千万种腐败、焦糊、腥甜、酸涩、甚至带着金属锈蚀感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毒瘴，霸道地充斥了每一寸空间。这味道比汤剑身上那枯星草汁液的腥臭更加浓烈、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吸一口，肺里就像被塞进了一把燃烧的锯末，火辣辣地疼，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这就是废料场。落星宗杂役院谈之色变的“死人坑”。
汤剑站在小径入口，破烂的衣衫被带着毒瘴气息的阴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疲惫的轮廓。下巴和脖子上干涸的暗绿色污秽，在灰败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他深吸了一口气——瞬间被那混合毒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牵扯得全身伤口都在抗议。
他捂着胸口，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黑石矮墙的入口。
矮墙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黑色怪石胡乱堆砌而成，粗糙丑陋，缝隙里塞满了不知名的污秽。入口处没有门，只有一个豁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豁口内，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形态各异的垃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五彩斑斓的微光。
红的像凝固的污血，绿的像腐烂的胆汁，紫的如同淤积的毒疮，灰的如同焚烧的骨灰…各种驳杂狂暴的能量残留，如同无数垂死挣扎的毒蛇，在废料堆的缝隙间扭曲、碰撞，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稀薄却致命的毒气烟尘。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呜咽的风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这浓郁的死亡气息吞噬，只剩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汤剑攥紧了手中的破木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后背的冷汗再次渗出，黏糊糊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知道赵管事把他扔到这里，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废料场里的危险，绝不仅仅是恶臭和毒素那么简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秽的左手，又摸了摸胸口那个粗糙的香囊。
“娘…儿子…去垃圾堆里…刨点食儿…”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不再犹豫，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踏进了那张“巨口”。
废料场内的景象，比外面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空间不大，但废料堆积如山，如同一个个散发着毒光的坟冢。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各种混合着粘稠不明液体的、深褐色的泥泞和尖锐的碎渣。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那股混合了无数种腐败和剧毒的气息，浓烈到化不开，熏得人头晕目眩。
汤剑的目光扫过四周：
左边，是一堆小山似的、呈现出熔融冷却后扭曲形态的黑色矿渣，表面坑洼不平，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一股灼热的气息和刺鼻的硫磺味从中散发出来，孔洞里偶尔还能看到暗红色的余烬在闪烁。这是炼器废渣，蕴含狂暴的火毒和金属煞气，稍有不慎吸入粉尘，就能烧穿肺腑！
右边，则是一摊摊粘稠的、颜色如同烂泥般驳杂的浆糊状物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腐败又混杂了劣质丹药的甜腻腥气。有的地方还在缓慢地冒着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淡紫色的毒烟。这是炼丹废渣，蕴含各种未散尽的药性冲突产生的剧毒，沾上一点，轻则皮肤溃烂，重则毒发身亡！
正前方，更是堆积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破碎的阵盘碎片，上面残留着扭曲的符文，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弧光；锈蚀断裂的废弃飞剑和法器残骸，锋利的断口如同獠牙；不知名妖兽的腐烂骸骨，上面还粘连着暗红色的肉丝，爬满了细小的、闪烁着磷光的蛆虫；甚至还有半张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沾满了污秽的残破符箓，上面的朱砂符文黯淡无光，却隐隐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整个废料场，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充满了死亡和剧毒的微缩地狱！每一种废料，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汤剑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那些颜色可疑的泥泞和尖锐的碎渣，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他不敢呼吸太深，只能用嘴巴小口地喘着气，肺部依旧火辣辣地疼。识海中那点微弱的精神力被强行调动起来，如同最原始的雷达，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提防着任何可能的能量爆发或毒虫袭击。
赵管事那恶毒的命令在耳边回响：“翻一遍…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边角料…”
翻？怎么翻？用手去刨这堆剧毒垃圾？嫌死得不够快？
汤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根斜插在废渣堆里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棍上。那似乎是某件法器的残柄，一端还算完整。他艰难地挪过去，避开棍身残留的微弱电弧，用脚将它从粘稠的污泥里踢出来，又用破木签小心地将污泥刮掉一部分，才用还算干净的右手，隔着破烂的袖口，勉强将它捡了起来。
入手沉重冰冷。聊胜于无，至少比用手强。
他拄着这根“打狗棒”，开始在废料场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翻找”。所谓的翻找，就是用棍子轻轻拨开表面的垃圾，眼睛飞快地扫过，根本不敢深入。每一次拨动，都可能扬起带有剧毒的粉尘，或是惊动潜伏在垃圾堆里的毒虫。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极度的压抑中缓慢流逝。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灼烧感。丹田那缕混沌仙元力灰芒，在恶劣环境的压迫下，似乎运转得更快了一丝，但也仅仅能勉强护住心脉，抵抗部分毒素侵袭。
翻找了小半圈，除了几块蕴含狂暴火毒、根本没法用的低级炼器残料，和一些沾着剧毒丹泥、毫无价值的破瓦罐碎片，一无所获。倒是惊动了几只藏在骸骨里的、指甲盖大小、通体紫黑色的硬壳甲虫，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振翅飞起，在汤剑身边盘旋了几圈，似乎对他身上浓烈的恶臭有些忌惮，最终还是飞回了骸骨堆里。
汤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样下去，别说找到“边角料”应付赵管事，能不能活着撑到晚上都是问题！更别提角落里那只“小祖宗”的联系已经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他精神极度疲惫，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一堆灰白色的、如同骨粉般的废渣时——
嗡！
识海深处，沉寂如死水的混沌剑魂，毫无征兆地…极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这震动比感应枯星草腐败汁液时还要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的明灭，几乎难以察觉！
但汤剑捕捉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空间波动”，仿佛被混沌剑魂的悸动引动，极其突兀地…从那堆灰白色的粉末废渣中…极其缓慢地散逸出来！
这波动…汤剑瞳孔骤然收缩！这感觉…竟和他运转《混沌基础引气篇》引动空间粒子时产生的涟漪，有几分相似！更与他识海里那只濒死的“小祖宗”身上散发的、极其微弱的空间气息…隐隐呼应？！
有东西！
汤剑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顾不上危险，几步冲到那堆灰白色的粉末废渣前！
这堆粉末似乎是某种矿石被反复提炼后剩下的残渣，毫无灵气，灰扑扑的，散发着淡淡的石灰味和某种金属氧化后的锈蚀气息。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烬。
那股微弱的空间波动，就是从这堆看似毫无价值的粉末深处传来的！
汤剑屏住呼吸，强忍着肺部的不适和识海的刺痛，用那根锈蚀的金属棍，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拨开表面的灰白色粉末。
粉末很细，拨动时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汤剑侧过头，用衣袖捂住口鼻，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拨开的地方。
拨开一层…没有…
再拨开一层…还是没有…
那股空间波动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汤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更加小心，如同在挖掘易碎的珍宝。
终于！
当一层稍厚的粉末被拨开，露出下方更深处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灰白色粉末融为一体的…暗沉光泽…露了出来！
汤剑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丢掉金属棍，不顾粉末的污秽，伸出颤抖的、沾满枯星草汁液和污垢的左手，极其轻柔地拂开那点暗沉光泽周围的粉末。
一块…晶石？
只有半块指甲盖大小，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黑色。表面坑洼不平，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如同经历了无数次的撞击和磨损。它静静地躺在灰白色的粉末中，毫不起眼，若非那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空间波动从中散发出来，与混沌剑魂产生共鸣，汤剑绝对会把它当成一块普通的废石渣忽略掉！
但此刻，在汤剑眼中，这块小小的、残破的黑色晶石，却比任何仙家至宝都要璀璨！
虚空水母幼体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联系，在这块晶石出现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渴望？！如同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这…这是空间能量结晶？！虽然残破、虽然能量微弱驳杂，但绝对蕴含着空间属性的力量！
汤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轻轻触碰向那块暗沉的黑色晶石。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晶石的瞬间——
“嗯？”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般的疑惑低哼，毫无征兆地在废料场入口那片浓郁的黑石阴影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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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剑的手指悬在半空，距离那块深埋在灰白色粉末中的、暗沉不起眼的黑色晶石，只剩下最后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块晶石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空间波动！识海中，那只濒死的“小祖宗”传来的渴望意念，也在这瞬间变得清晰而急切！
希望！翻盘的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
那一声如同枯叶摩擦、又像是腐朽门轴转动的轻微低哼，毫无征兆地在他背后响起！
“嗯？”
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汤剑的后颈！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狂喜！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死死攥住！
是谁？！
汤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悬在半空的手指僵硬如铁，连颤抖都做不到。他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
废料场内粘稠的毒瘴似乎也因为这声低哼而凝滞了片刻。堆积如山的废料散发着五彩斑斓的毒光，在灰败的天色下，如同无数只窥伺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他不敢回头！连转动一下眼珠都不敢！
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将他笼罩！比昨夜面对沙虱时强烈十倍！百倍！
是赵管事派人来“验收”成果了？不！那老狗没这个本事！是废料场里的毒物被惊动了？更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
汤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住狂跳的心脏和转身逃跑的本能。识海中那点微弱的精神力被压缩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拼命维持着感知。
笃…笃…笃…
极其缓慢、极其轻微的木拐杖点地声，如同踩在心跳的间隙上，从废料场入口那片浓郁的黑石阴影中…清晰地传了过来！
声音很慢，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汤剑紧绷的神经末梢！
是他！墨老！
汤剑的心沉到了冰窟最底层！这老头…果然一直在暗中窥视！从药田到废料场！他到底想干什么？！
脚步声停在入口的阴影边缘，没有再靠近。但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已经穿透了粘稠的毒瘴和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汤剑僵硬的背影上，落在了他悬在半空的手指上，最终…落在了他面前那堆被拨开的灰白色粉末里！
汤剑甚至能“感觉”到，那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了粉末的遮掩，精准地锁定了粉末深处那块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暗沉晶石！
完了！被他发现了！
汤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绝望。这块晶石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更是“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