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龙介从床上惊坐而起,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战鼓擂动在死寂的战场。
大阪璀璨的夜景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五光十色的霓虹在墙壁上流淌,却丝毫驱不散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图景——血污干涸的高台,悬挂其上、被黑铁钉穿透的扭曲肢体,冻得发青、在他怀中气息断绝的幼小身躯,还有那如同垂死猛兽般的悲恸呜咽……万年前的绝望与血腥,隔着时空的深渊,依旧能扼住他的咽喉。
指尖抚过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湿意。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水痕。泪水?属于白王的泪水?这具温文尔雅的人类皮囊下,那属于太古龙王的冰冷心脏,竟也会为早已湮灭在时光尘埃里的苦难而灼痛撕裂。
他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那张属于“白川龙介”的年轻面庞依旧俊朗,甚至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倒影深处,一双熔金般的瞳孔正无声燃起,黄金的流光在黑暗中缓缓流转,如同深渊里苏醒的星辰,冰冷、威严,穿透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温和伪装。
大阪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玻璃,只传来沉闷的底噪。这浮华的人间烟火,此刻在他眼中显得如此空洞而遥远。
那些混血种后裔的堕落与挣扎,那些蝼蚁般短暂而喧闹的生命,在万载沉淀的悲怆面前,轻飘得可笑。一个决断,如同淬火的刀锋,在心底骤然成形——该结束了。这漫无目的的漂泊,这旁观者般的游离。他需要答案,需要力量,需要找回真正属于他的根基。
没有一丝犹豫。他向前一步,身体仿佛没有重量般贴上冰冷的玻璃。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裂巨响,足以抵御风暴的钢化玻璃如同脆弱的冰晶般轰然粉碎!千万点晶莹的碎片在夜空中泼洒开来,折射着下方城市的万家灯火,形成一场短暂而致命的钻石雨瀑。狂风瞬间灌入,卷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双彻底点燃、再无遮掩的黄金瞳,如同两轮沉入人间的太阳。
无形的伟力在他背后凝聚、伸展。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一对巨大的、由纯粹光与影构成的龙翼豁然展开!翼膜流淌着月华般的银辉与星夜般的幽蓝,边缘勾勒着熔岩般的金线,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搅动着大气,卷起无声的飓风漩涡。他悬停在破碎的窗口,脚下是城市深渊般的灯火之海,头顶是亘古不变的冰冷星穹。
白王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纯白流光,猛地向上攀升,将整个大阪的灯红酒绿瞬间抛入无底的渺小深渊。
凛冽的高空气流如同亿万把冰刀刮过翼膜,发出尖锐的嘶鸣。白王悬浮于平流层之上,脚下是翻滚如絮的云海,头顶是触手可及、冰冷闪烁的浩瀚星河。他闭上眼,摒弃了“白川龙介”的一切感官,将意识沉入血脉的最深处。那里,镌刻着龙族对空间最本源的感知,如同星辰牵引潮汐,无数或明或暗的空间锚点,顺着无形的引力丝线,在他浩瀚的精神领域中次第点亮。那是通往失落国度——尼伯龙根的秘径。
他离开了日本,选定一个方向,巨大的光翼在真空中猛然一振。没有声音,只有纯粹力量的爆发。他的身影骤然模糊,瞬间撕裂云层,突破音障的激波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光线的真空轨迹。空间在高速的穿行中折叠、跳跃。
第一座尼伯龙根在意识指引下洞开。他悬停在入口,黄金瞳穿透扭曲的边界。死寂。绝对的死寂。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焦黑大地,龟裂的深渊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累累伤痕。坍塌的白色巨柱半埋在灰烬里,断裂的阶梯指向虚无的天空,几具庞大到令人心悸的龙骨化石散落其间,空洞的眼窝凝固着最后的茫然。空气中弥漫着万载不散的灰烬与绝望的味道。没有生命,只有凝固的死亡和时光的尘埃。
第二座……第三座……第十座……景象大同小异。被暴力撕碎的宫殿群只剩下地基轮廓,如同巨兽的肋骨;干涸发黑的血湖早已凝固成丑陋的痂壳,湖底沉淀着锈蚀的兵器和破碎的鳞甲;巨大的坑洞边缘光滑,残留着恐怖能量冲击的痕迹,中心甚至能看到熔融后又冷却的琉璃态物质。有的空间里,时间似乎发生了诡异的错位,能看到半截宏伟的城墙突兀地悬浮在虚空中,另一端则消失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荒芜,残破,死寂,是这些失落国度唯一的墓志铭。
白王的身影在一座又一座死寂的废墟间高速穿梭。每一次空间的转换都伴随着能量的剧烈波动,每一次踏入都带来更深的寒意。他的表情如同冻结的寒冰,黄金瞳在死寂的废墟上扫过,如同帝王巡视着自己早已覆灭的疆土,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翼尖微微的震颤,泄露着岩浆般在冰冷外表下奔流的、名为失望与愤怒的情绪。七十四次开启,七十四次踏入,七十四次面对同样的死寂与毁灭。万载时光,连尼伯龙根也难逃黑王铁蹄的最终清洗。
当意识再次锁定第七十五个锚点时,白王心中已无波澜。光翼划破空间的涟漪,他如同陨星般投入那扇扭曲的光门。
预想中的荒芜并未出现。
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变、草药苦涩、生物体味和微弱烟火气的复杂气息,瞬间冲入鼻腔。白王悬停在入口的光影中,黄金瞳骤然收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并非自然天光,而是无数悬浮在巨大洞穴穹顶的、散发着惨淡幽绿光芒的苔藓。它们如同病态的星辰,吝啬地洒下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这个庞大地下世界的轮廓。这是一个被强行扭曲、压缩的尼伯龙根,空间边缘呈现不自然的褶皱和挤压痕迹,仿佛一个巨人被硬生生塞进了狭小的囚笼。巨大的、曾支撑辉煌宫殿的白色石柱依旧矗立,但表面布满霉斑和湿漉漉的水迹,柱体被凿出无数蜂窝般的孔洞,成了龙族栖身的巢穴。
没有大地,只有一片浑浊发绿的巨大水泽,散发出浓重的腥气。水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惨白的菌类,如同腐烂的皮肤。无数用巨大兽骨、断裂的石梁和暗沉发黑的木材搭建的简陋平台,如同畸形的浮岛,层层叠叠地架设在石柱之间、水面之上,构成了这个拥挤世界的骨架。平台之间用粗糙的藤蔓、朽烂的绳索和锈蚀的金属链条勉强连接,摇摇晃晃。
生命。密密麻麻的生命!
平台上下,石柱的孔洞中,浑浊的水泽边缘……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存在。他们大多佝偻着身体,鳞片黯淡无光,布满灰绿的苔藓或霉斑,许多地方甚至溃烂流脓。枯瘦如同蒙皮的骨架,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在松弛的皮肤下。人形的、半龙化的、甚至完全保留着龙类特征的个体,无不透露出极度的虚弱和病态。孩子们蜷缩在角落里,瘦小的身躯上覆盖着稀疏的、毫无光泽的鳞片,或者皮肤呈现出营养不良的青灰色,腹部因饥饿而可怕地凹陷下去,眼睛大而无神,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老人们则像枯朽的树干,瘫在污浊的平台上,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等待。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咳嗽、痛苦的呻吟、幼崽因饥饿或病痛发出的微弱啼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白王的存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炽热陨石。
那属于白色皇帝的、独一无二的、源自血脉源头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拥挤、昏暗、散发着腐气的尼伯龙根!
所有的声音——咳嗽、呻吟、哭泣——在万分之一秒内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冻结。
平台边缘,一个正在浑浊水泽中徒劳摸索、试图寻找些许可食水藻的枯瘦老人,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手中刚捞起的一把烂泥“啪嗒”一声掉回水中。
石柱的孔洞里,一个抱着生病幼崽、鳞片灰败的母亲骤然僵住,她怀中的幼崽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微弱的抽噎,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最高处一个相对宽敞、似乎作为集会用的粗糙平台上,几个看起来像是部落长老、身上带着些许陈旧伤痕印记的龙族,正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用苔藓和干燥菌类点燃的篝火。其中一个须发皆白、头顶残存着断裂龙角的老者,手中一根充当拐杖的兽骨“当啷”一声脱手滚落。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随即,如同被点燃的干草,从最靠近入口的平台开始,那些枯槁的身影,无论老幼,无论形态,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齐刷刷地向着白王悬停的方向伏跪下去!
先是几个,然后是一片,接着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层层叠叠的平台上,所有的身影都在颤抖中匍匐于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潮湿的石板或粗糙朽烂的木头上,发出沉闷而连绵的“咚咚”声。
一个嘶哑、激动到变调的声音,从某个角落率先撕裂了沉寂,带着哭腔,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皇……皇帝的气息……是皇帝!是白皇帝的气息啊——!”
这声呼喊像投入滚油的火星!
“白皇帝!是白皇帝陛下!”
“我们的主!我们的陛下啊!”
“陛下……陛下没有抛弃我们!陛下回来了!”
更多的声音爆发出来,起初是零星的哭喊,瞬间汇聚成一片狂热的、带着无尽悲苦与狂喜的声浪!无数个声音在重复,在嘶吼,在泣血般地念诵:
“皇帝归来!荣光永驻!”
“陛下垂怜!带我们离开这永夜囚笼吧!”
“主啊!您终于听到了子民的哀嚎!”
声浪在狭窄扭曲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叠加,震得那些腐朽的浮桥和石柱上的苔藓簌簌掉落。白王缓缓降下高度,落在那最高处的平台上。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环视着脚下这片匍匐的、颤抖的、如同灰色潮水般的子民。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枯瘦的爪子深深抠进木板的缝隙,布满浑浊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孩子,被母亲死死按着头,却仍努力向上翻着眼睛,用一种混合着无限敬畏和懵懂渴望的目光,偷望着那降临的神只。
白王的目光扫过那些深陷的眼窝,溃烂的鳞片,枯槁的肢体,孩子们突出的肋骨,老人身上霉变的斑块……万年挣扎求存的苦难,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刻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柱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如同冰川深处压抑的雷鸣。心脏像是被一只名为“现实”的冰冷铁手攥住,狠狠揉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万年前高台下的悲恸,隔着时空的尘埃,以百倍千倍的重量,轰然砸回他的胸腔。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一下那老者断裂的龙角,或者抚平那孩子眼中的恐惧。指尖却在半空中凝滞,微微颤抖。
“陛下……” 断角老者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泣血般的两个字,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木板的闷响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白王深吸一口气。尼伯龙根里潮湿、霉变、苦涩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子民的血泪气息。那在胸腔中奔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寒流(那是万载冰封的悲恸)与灼流(那是骤然喷发的愤怒),在这口深沉的呼吸中,被强行纳入意志的熔炉。
他眼底熔金般的烈焰无声地暴涨,几乎要喷薄而出,将整个昏暗的空间点燃!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威严的象征,其中翻腾着足以焚毁星辰的暴怒,以及一种……比永冻冰原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冰冷杀意!那是对施加这万古苦难之存在的、最本源、最彻底的否定!
白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带着万载玄冰的棱角,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哭喊与呜咽,敲击在每一个匍匐灵魂的最深处:
“告诉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断角长老,扫过那些在污浊中仰望他的枯槁面容,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冰锥凿入现实,“万年……你们如何在这囚笼中……活下来的?”
断角长老匍匐着,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在木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陛……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万载……万载煎熬……是您……是您留下的火种……支撑着我们……不灭……”
他颤抖着,用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平台中央那堆微弱得可怜的篝火。火光摇曳,照亮了周围几张同样饱经风霜、刻满绝望的脸庞。一个脸上覆盖着青灰色细密鳞片的老妪,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形状不规则的灰白色物体,像是某种被反复炙烤过的矿物碎块,表面布满蜂窝般的气孔。
“是……是‘骨烬余辉’,陛下……” 老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双手捧着那灰白石块,高高举过头顶,如同献上最神圣的祭品,“先祖们……在神殿倾塌的废墟里……在最深处的灰烬层下……找到了它们……您的圣骸……在最终湮灭前……散逸出的……最后一丝力量……渗入了这些伴生的岩石……”
白王的目光落在那灰白石块上。黄金瞳的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是的,他能感受到。极其微弱,近乎消散,但那确实是属于他的力量烙印!一丝精纯的、带着他本源气息的精神元素,如同被封印的星火,在这丑陋的石块中沉睡。正是这微乎其微的力量残留,被这些濒死的子民发现、利用,成为维系这个囚笼世界最后生机的“太阳”和“土壤”。
“我们用……用生命去温养……” 另一个干瘦的老者喘息着接口,他指着平台角落一些用巨大兽骨围起来的浅坑,里面堆积着厚厚的、颜色诡异的灰黑色腐殖质,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腐败与生机混合的浓烈气味。几株扭曲的、叶片呈现病态暗紫色的藤蔓植物从腐殖质中钻出,缠绕在兽骨上。“族人的……遗蜕……尸骨……还有……还有我们自己的……排泄之物……所有蕴含生命残渣的东西……都堆在这里……用‘骨烬’的力量……去催发……去滋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悲凉。不需要再说下去,白王已然明了。那浑浊水泽中漂浮的惨白菌类,那些在腐殖质里挣扎求存的畸形植物,便是这个被遗忘的部落赖以维生的“食物链”顶端。他们吞噬着由同族遗骸和污物滋养出来的、充满毒素和放射性的“作物”,用自己衰败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培养皿,去承接、转化那微乎其微的“骨烬余辉”,以此维系着族群在死亡边缘的、行尸走肉般的延续。一个建立在腐烂与衰亡之上的、绝望的循环。
“孩子……很难长大……” 最初那个老妪的声音带着泣音,她看向不远处角落里几个蜷缩在一起的瘦小身影,“吃下去的……大多……都带着‘烬毒’……很多……生下来……就……” 她没有说完,只是用枯槁的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窒息。
白王沉默地听着。冰冷的愤怒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着他每一寸感知。他缓步走向平台的边缘。拥挤的子民如同摩西面前的红海,在无声的敬畏中战栗着分开一条通路。他俯瞰着下方浑浊的水泽,惨白的菌毯,摇摇欲坠的浮桥,密密麻麻如同蚁穴般依附在巨大石柱孔洞里的栖身之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童,正趴在靠近水面的腐朽木板上,用细得像芦柴棒的手臂,费力地试图捞起一片漂浮的暗绿色藻类。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上方投来的目光,惊恐地抬起头,对上白王燃烧的黄金瞳,吓得浑身一僵,手中的藻类又掉回了污水中。
白王的目光最终落回断角长老身上,那眼神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你们……记得外面的光吗?记得……风的味道吗?”
长老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无尽渴望与痛苦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将他枯槁的身体点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枯瘦的爪子死死抠进身下的木板,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光……” 他嘶哑地、梦呓般地重复着,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太阳……金色的……温暖的……能……能晒干骨头缝里的寒气……”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破碎的回忆,脸上浮现出扭曲的、介于微笑与哭泣之间的表情,“风……是甜的……带着青草……还有……还有很远很远地方的花香……自由地吹……能吹到……天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带着泣血的控诉:“陛下啊!我们记得!每一个活着的……都记得!每一个死去的……都忘不了啊!那光!那风!那属于我们龙族……属于所有生命的……丰饶大地!” 他猛地指向头顶那散发着惨绿幽光的苔藓穹顶,指甲划破空气,“而不是……不是这腐烂的绿光!不是这带着尸臭的风!不是这……这囚禁了我们万代子孙的……万古长夜!”
“万古长夜……万古长夜……” 周围的幸存者们被长老的悲鸣点燃,压抑了万载的绝望、痛苦、不甘和刻骨的思念,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啜泣和低吼中轰然爆发!声浪汇聚成一片痛苦的汪洋,冲击着尼伯龙根扭曲的边界。
白王静静地站着,站在群情激愤的悲鸣中央。狂潮般的情绪拍打着他,却无法撼动他分毫。他像一块矗立在怒海中的黑色礁石,冰冷而坚硬。黄金瞳中的烈焰并未因这滔天的悲苦而减弱分毫,反而在极致的冰冷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暴烈。
他缓缓抬起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刹那间,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喉咙!平台上嘶吼的、哭泣的、控诉的幸存者们,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无法抗拒的绝对威严轰然降临!如同实质的重压,让每一个伏跪的身影都感到脊柱欲裂,不由自主地将头颅更深地埋入尘埃。整个空间只剩下浑浊水流单调的滴答声,和幸存者们因极致的敬畏与恐惧而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
绝对的死寂中,白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淬炼了亿万年的寒冰精魄,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温度,清晰地凿进每一个聆听者的意识深处:
“这长夜……” 他的目光扫过断角长老渗血的指甲,扫过孩童惊恐空洞的眼睛,扫过腐烂的菌毯和惨绿的穹顶,最终投向那扭曲的、象征着囚禁的尼伯龙根边界,仿佛要穿透那层壁障,直视外面被“篡夺”的世界。
“——该碎了。”
冰冷的宣告如同神谕,带着终结万古的绝对意志。
他抬起的手并未放下,指尖萦绕起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纯粹到极致的苍白色辉光。那光芒微弱,却蕴含着令整个空间基石都开始无声颤栗的恐怖力量。光芒流转,并非为了修复这腐朽的囚笼,而是在精准地解析、锚定、加固着这方扭曲空间的每一寸结构!不是为了维持,而是为了在最终撕裂它时,确保其中承载的、他失落的子民,能完好无损地重见天日!
白王的目光最后落在断角长老身上,那熔金般的瞳孔里,映照着老者眼中重新燃起的、近乎狂信的火焰。冰冷的字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上:
“擦干眼泪,整理鳞爪。腐朽的囚笼撑不了太久。”
“准备……”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利剑出鞘前那致命的寂静。
“——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