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方小小的私印，盖下去的时候轻飘飘，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整个礼部衙门的心尖子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往日里连放个屁都要引经据典、争论半日该用《礼记》哪一页来解释其声响是否合乎礼制的官员们，如今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更是含在嗓子眼里，含糊得如同含着一口热粥。
递个文书，眼神先要左右瞟上三圈，确认没有第三只耳朵竖着，才敢飞快地低语两句，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茶水房里，往日最是喧嚣的八卦集散地，此刻只剩下杯盖轻轻磕碰杯沿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交换心照不宣眼神时，那几乎要凝固的沉默。恐惧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膜，糊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糊住了整个礼部。
这死水之下，另一股暗流却在三皇子府邸的书房里，烧得滚沸。
“废物！一群废物！”三皇子李琮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手中的白玉镇纸“啪”一声狠狠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一阵乱颤，“太子！他竟敢……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用私印？他眼里还有没有祖宗法度！有没有父皇！”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喷出来将眼前垂手肃立的几个幕僚点燃。
底下几个幕僚，都是三皇子倚重的心腹智囊，此刻也噤若寒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为首的老者，姓周，人称“赛诸葛”，须发皆白，此刻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声道：“殿下息怒。太子此招，看似鲁莽，实则狠辣。他堵的是悠悠众口，护的是那个李明。礼部那帮墙头草，现在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再拿李明身份做文章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三皇子猛地站起，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名贵的云纹地毯被他踩得咯吱作响，“让那个什么‘烤羊解元’安安稳稳去考会试？然后金榜题名，成为太子座下又一条恶犬？休想！本王咽不下这口气！”
另一个精瘦的幕僚，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阴冷：“殿下，礼部前门走不通，咱们就走后门。太子能保他进考场，难道还能保他卷子上写的每一个字都变成金科玉律？会试誊录、糊名、阅卷……这其中的门道，深得很呐。只要他的卷子……‘不小心’出点岔子，名落孙山，太子这私印，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到时，不用我们动手，御史台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名落孙山？”三皇子脚步一顿，眼中戾气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好！此计甚妙！让他落榜！落得越惨越好！那个靠烤羊肉混进国子监的泥腿子，就该滚回他的羊圈里去！周先生，此事交给你去办，务必办得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本王要他李明，永世不得翻身！”
“赛诸葛”周先生深深一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殿下放心。老朽定让那‘烤羊解元’，变成‘落汤鸡解元’！”
国子监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太子私印的风暴似乎被高高的院墙挡在了外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学子们依旧捧着书本，在古柏苍松间穿行，讨论着经义策论，只是那眼神交汇之间，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明刚从藏书楼出来，怀里抱着一摞厚重的《十三经注疏》，刚走到通往号舍的月亮门洞下，就撞见了孙有福和几个平日里跟着他厮混的监生。
“哟！这不是咱们名震京华的‘烤羊解元’李兄嘛！”孙有福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夸张的“热情”，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笑容像是用浆糊硬贴上去的，僵硬得很，眼神里更是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阴冷的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旁边的几个跟班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李兄好手段啊！连太子殿下的私印都请动了，这份恩宠，啧啧，羡煞旁人啊！”
“可不是嘛！这下好了，会试对李兄来说，怕不是走个过场？提前恭喜李兄金榜题名了！”
“只是李兄啊，”孙有福凑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李明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这‘恩宠’太重，小心……压垮了腰啊。会试场上，刀笔如刀，可没人再给你盖印子了。” 他话里的威胁和暗示，如同毒蛇吐信。
李明只觉得一股浊气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腾。他本能地后退半步，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孙有福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孙兄说笑了。考场之上，各凭本事，恩宠二字，李明从未想过，也受不起。太子殿下不过是秉公直言，还望孙兄慎言，莫要妄议。”
“秉公？直言？”孙有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干笑，他身后的跟班们也配合地哄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好一个‘秉公直言’！李兄这张嘴，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行，咱们走着瞧，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硬！”他重重地拍了拍李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李明一个趔趄，然后带着那帮人，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留下几声充满恶意的嗤笑在空气中回荡。
李明站在原地，只觉得被孙有福拍过的肩膀火辣辣的疼，那笑声更是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烦闷和隐隐的不安。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私印似乎替他挡了一刀，却又把他推向了更汹涌的漩涡中心。
回到号舍，张铁柱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个大海碗，里面是几个刚出锅、热气腾腾、油光发亮的大肉包子。他吃得满嘴流油，一脸满足。
“明子，回来啦？看你脸色不太好？又被那群酸丁气着了？”张铁柱含糊不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