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的地点,设在基辅大学的百年礼堂。
古老的穹顶下,座无虚席。欧洲最顶尖的脑科学家、心理学教授、各大媒体记者,以及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观察员们,神情严肃地等待着这场“嗅觉审判”的开始。
礼堂中央的舞台上,摆放着两张简洁的调香台。
朱利安·莫罗穿着一身优雅的白色亚麻西装,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朝台下微微颔首,脸上挂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仿佛自己不是来参加辩论,而是来举办一场个人艺术展。
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扫过叶听晚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玩味。
叶听晚则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连衣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神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她的调香台上,只放着一瓶清澈如水的“净心”香氛,和几只最简单的闻香杯。
与朱利安那边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和复杂瓶罐的阵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这场关于香气与科学的思辨之旅。”主持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脑科学家,宣布辩论开始。
“首先,有请朱利安·莫罗先生,为我们阐述他的作品——‘唤醒’。”
朱利安优雅地走上前来,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唤醒”香氛的分子结构图和宣传片。
“在我的理念中,香气不应仅仅是情绪的慰藉,更应是理性的干预。”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唤醒’的核心,是一种我称之为‘éveil-Factor’的神经肽激活剂。它能精准作用于大脑的前额叶皮层,提升多巴胺水平,从而增强人的警觉性与专注力,将人从负面的情绪和记忆中‘唤醒’。”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攻击性。
“这与某些传统的、仅仅依赖植物精油进行安抚的‘疗法’,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更像是安慰剂,而‘唤醒’,是科学的手术刀。”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朱利安的理论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现代科学的魅力。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甚至再次请来了发布会上那个受到“惊吓”的小男孩,伊万。
伊万的父母陪着他走上台,脸上带着对朱利安的感激与信任。
“现在,我将为大家演示,‘唤醒’是如何帮助伊万走出创伤阴影的。”
朱利安打开一瓶“唤醒”,用试香纸沾了一点,轻轻在伊万面前扇了扇。
伊万闻到气味后,原本有些紧张怯懦的表情,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还对朱利安露出了一个微笑。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惊叹。
“看到了吗?”朱利安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他转向叶听晚,眼神里的挑衅不言而喻。
轮到叶听晚发言了。
她没有急于反驳,而是静静地走上台,先对着伊万和他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很抱歉,让孩子再次被卷入这场纷争。”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即,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朱利安。
“莫罗先生的‘科学手术刀’,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只是,您似乎忘记告诉大家,任何手术刀,都有可能被误用,甚至,被滥用。”
她没有拿出“净心”,而是走到了伊万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伊万,你还记得那天在发布会上,你闻到了一股让你害怕的味道,对吗?”
伊万点点头,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妈妈的衣角。
“那你现在,再闻闻这个。”
叶听晚没有用任何香氛,她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朱利安西装袖口上,那枚深蓝色的宝石袖扣。
然后,她将自己的指尖,凑到了伊万的鼻尖前。
就在那一瞬间,伊万的脸色骤然煞白!
他猛地推开叶听晚,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烟!好大的烟!房子烧起来了!妈妈!妈妈救我!”
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那反应,比发布会上还要强烈百倍!
全场哗然!
朱利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试图将袖扣藏到身后,但已经太晚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闻到‘唤醒’!”
“那袖扣上有什么?”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朱利安那只无处遁形的手。
“莫罗先生,现在,能解释一下您的‘科学’了吗?”
叶听晚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如霜。
她转向评委席和全场观众,声音陡然拔高。
“莫罗先生的‘唤醒’里,确实有神经激活剂。但这只是一个幌子!”
“其真正的核心,是一种我称之为‘创伤嗅觉引物’的合成物质!这种物质本身没有明显气味,但它能与特定的媒介结合,精准地触发储存在人类大脑海马体深处的、与某种气味相关的创伤记忆!”
她指着朱利安的袖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而他的袖扣,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蓝色宝石,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多孔聚合物,里面浸满了高浓度的、模拟烟熏和物体烧焦气味的分子!伊万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园,这种气味,就是他最深的噩梦!”
“当‘唤醒’香氛里的激活剂与袖扣上散发的‘引物’气味结合时,就会在伊万的大脑里,强制性地、放大一百倍地,重现他家园被焚毁时的恐惧!”
“这根本不是什么‘唤醒’!这是一场蓄意的、残忍的、以科学为名的精神虐待!”
叶听晚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整个礼堂炸响。
朱利安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叶听晚拿出手机,将那条匿名的加密短信,投射到了身后的大屏幕上。
“证据?”她冷笑一声,“我确实没有直接的物证。但是,莫罗先生,你敢让评委席上的脑科学家,现场为伊万和你,做一个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吗?”
“让所有人看看,当闻到这袖扣上的味道时,伊万大脑中负责恐惧和创伤记忆的杏仁核,会不会被瞬间点亮!”
“也让所有人看看,你,朱利安·莫罗先生,你的大脑在闻到这个味道时,是何等的平静,甚至是……愉悦!”
朱利安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一旦做了扫描,他所有的伪装都将被撕得粉碎。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猛地推开身边的人,想要冲下台,却被早就等候在侧的安保人员死死按住。
“叶听晚!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一切!”他疯狂地嘶吼着,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再无半分优雅。
叶听晚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走到伊万的身边,打开了那瓶“净心”。
她没有用试香纸,而是将那清澈的液体,滴了一滴在自己的掌心,然后轻轻地、温柔地,覆盖在伊万的头顶。
沉香与檀香的醇和气息,混合着那丝来自母亲记忆深处的龙脑香,如同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孩子被惊扰的灵魂。
伊万的尖叫声渐渐停了下来,他剧烈颤抖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叶听晚,用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阿姨,我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叶听晚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夺眶而出。
她蹲下身,将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礼堂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这位来自东方的女子,为她那瓶洗涤灵魂的“净心”,为这场以香气守护正义的审判,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叶听晚知道,这场关于香气的战争,她终于赢了。
而真正的疗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