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霜坐在那张污渍斑斑的红椅子上,厂房里无处不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一个少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容清俊,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但唇边挂着的笑容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恶意,像是不小心滴落在纯白画布上的浓墨,突兀而刺眼。
恍惚间,黎南霜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同样的面孔,却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清澈。
原来那时不过是厚重的伪装,眼前这副透着邪气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
云明,她早就见过他一面。
“黎小姐,好久不见。”云明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轻快。
黎南霜心头一紧。
她对他的“好久”毫无印象,记忆里关于他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这种认知上的缺失让她处于绝对的劣势。
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冷着脸,没有回应。
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可能暴露她失忆的弱点。
云明缓步靠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黎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喜欢不将我放在眼里。”
这话让黎南霜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
他们过去的关系显然并不融洽,也是,都派人专程绑架她了,关系能好吗。
她冷淡地蹙起眉头,试图偏头摆脱他的钳制,“我和你很熟吗?”
“算起来,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云明并不在意她的抗拒,手指反而微微用力,捏得她下颌骨生疼,“黎小姐觉得我自来熟很正常,但我的落差感却无法消弭。”
清越好听的声音里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次见到我和哥哥的时候谄媚巴结,黎小姐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见我……”他俯身逼近,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怎么还是表现出一副很厌恶我的样子?”
下巴传来的痛感让黎南霜的眉头皱得更深,心底的厌恶翻涌而上。
“你这样对我,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吗?”她的话语像淬了冰,“正常逻辑下,受害者都不会对绑架犯产生表达礼貌的想法。”
“绑架?哈哈。”云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笑出声,但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黎小姐竟然把我的‘礼貌相邀’视作绑架吗?看来你对我的印象真的不太好,可是为什么呢?”
他故作困惑地偏了偏头,“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我有好好地伪装啊。”
他那副将恶意包装成无辜的嘴脸,让黎南霜胃里一阵翻腾。
她厌恶地垂眸,不想再看他的眼睛,话语像刀子一样甩了出去:
“里头早就腐烂发臭的垃圾东西,就算好好披上一层皮,也遮盖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云明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神猝然变冷,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我原以为黎小姐是懂礼貌的,没想到也会有指着别人鼻子骂的时候。”
黎南霜猛地抬眸,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冷静:“我可没指名道姓说你,是你自己迫不及待地对号入座。”
云明被她的话一噎,表情僵了一瞬,随即,一种更加诡异而轻缓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很有意思,黎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有趣。”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蛇信扫过她的脸颊,“看来两个月前的那次‘意外’,并没有让黎小姐学到足够的教训。”
“两个月前的意外”这个关键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黎南霜记忆迷雾中的锁孔。
她浑身不易察觉地一震,立刻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云家。
她从高崖被人推下坠落,导致她失去一切记忆的祸首,果然和云家有关!
这个认知让她从心底泛起寒意。
“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云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刻意的疑惑,“黎小姐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讨厌我。”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般说道,“不,也不是无缘无故,肯定有部分是因为我那好姐姐阮妍双的缘故,她处处针对你,导致黎小姐连带着也讨厌上了我和哥哥。”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是受害者,“可我和哥哥跟阮妍双从来不是一路人,恰恰相反,我们都很讨厌她呢,就连黎小姐你,也比那个碍眼的她讨喜得多。”
说着,他的手再次抬起,指尖带着令人不适的触感,轻佻地在她的眼皮和脸颊上流连,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
那冰冷的触碰和充满占有欲的语气,让黎南霜胃里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
她发冷的眼睛里积蓄着压抑的怒意,下一秒,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抬手,用尽力气,“啪”地一声,狠狠拍开了云明的手!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滚开。”
黎南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碎冰,清晰地砸在空旷的厂房里。
云明唇边那点虚伪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最终只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没有动怒,反而用一种更加轻柔,却如同毒蛇滑过草丛的阴湿语调开口:
“黎小姐是觉得,这样就已经很过分了吗?”他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可是,这根本不算什么。”
黎南霜控制不住地,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未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未知远比明确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早从皮衣帮那些人的做派,从云哥那毫不犹豫砸向小弟的拳头,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清俊的少年——这些人的“主子”,内里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既然黎小姐从一开始就不愿意给我机会……”云明的语气带着一种被辜负的惋惜,可眼神却越来越暗,像是积雨的浓云,“那我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了,本来还想着,用稍微好一点的形象和你好好相处的。”
他叹了口气,但那叹息声里听不出任何真诚的遗憾,“毕竟,很难遇到像你这么对我胃口的人。”
他顿了顿,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