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机器轰鸣声昼夜不息。
江晚那套“让活儿排队”的法子一落地,整个厂子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彻底活了过来。
山楂果子坐着传送带进研磨机,磨好的粉顺着管子滑进大铁锅,包装台的女工们各司其职,装袋、称重、封口、贴标,一气呵成,动作快得能带出风。
产量一天一个台阶,省城催货的电话也从一开始的咆哮变成了王经理乐呵呵的报喜。
“陆厂长!你们这‘金凤凰’,现在是我们百货大楼的头牌!天天有人排队等着买!”
可这份喜气还没焐热,就被从县城回来的周正阳一头冷水浇灭了。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脸上再没了往日的喜色,只剩下乌云压顶的愁。
“亦川哥,出事了!”
他把陆亦川拽到一边,从包里猛地掏出一个纸袋子拍在桌上,那上面印着两只彩色的喜鹊登梅。
陆亦川拿起来,袋子底下印着一行小字:喜鹊登梅核桃酥,安丰县食品厂。
“什么玩意儿?”
“新来的!就摆在咱们‘金凤凰’旁边,包装比咱的好看,定价还比咱便宜一毛钱!”周正阳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在那儿瞅了半天,好几个本来奔着咱们货去的人,最后都拿了这个!”
陆亦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晚上,江晚听完这事,一句话没说,只是把那个叫“喜鹊登梅”的袋子拿了过来。
油纸袋,印的画鲜亮,名字也讨喜。
再看看自家那个牛皮纸袋,就三个红墨印的“金凤凰”大字,摆在一起,确实土得掉渣。
“东西再好,也得有件好衣裳。”江晚放下袋子,看向陆亦川,“人靠衣装,货也得靠个好卖相。咱们不能光埋头拉车,也得抬头看看路。”
“你的意思是?”
“给‘金凤凰’,换件新衣裳。”
第二天,陆亦川开着厂里那辆半旧的卡车,拉上江晚和周正阳直奔省城。
百货大楼里人挤人,糕点柜台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金凤凰”。
几十包“金凤凰”土灰地堆在那,旁边就是花花绿绿的“喜鹊登梅”,那感觉,活脱脱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村妞,站在了穿洋裙的城里小姐旁边,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一个穿戴体面的大婶,在柜台前掂量了半天,手指在“金凤凰”和“喜鹊登梅”之间来回晃悠。
最后,手落在了那花花绿绿的袋子上。
周正阳没忍住,上前搭话:“大婶,不尝尝金凤凰?味道比那个好。”
大婶斜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这个好看,送人有面子。”
这一句话,比一万句推销都有用。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寂一片,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是江晚先开了口。
“亦川,咱们这‘金凤凰’,不能只卖味道,还得卖个名声,卖个念想。”
她转头看周正阳,“正阳,你文化高,路子广,帮我找个人,一个真正会画画、会写字的文化人。”
周正阳一怔,立马反应过来。
“嫂子,我晓得了!县文化馆有个孟老师,退休前是画宣传画的,那手字和画,在咱们县是独一份!”
孟老师是个清瘦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浑身都是墨水味儿。
他听完周正阳的来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着拿杯盖撇着茶沫,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样。
直到江晚开了口。
她没说要画得多气派,也没提多洋气,只是轻声细语地讲起了柳树湾。
讲清晨山里的薄雾,讲溪边的流水,讲村里女人坐在门槛上,一边拉家常,一边用指甲剥开一颗颗饱满核桃的场景。
“孟老师,我们这‘金凤凰’,就是这些山,这些水,这些朴实的人,用最实在的心做出来的。我希望您能把这份‘实在’,画出来,写出来。”
孟老师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半晌,他“啪”地一声把茶杯顿在桌上,猛地站起身。
“笔墨伺候!”
三天后,一张新的包装图送到了陆家。
还是牛皮纸,但换成了更厚实防油的材质。
袋子正面,一只凤凰不再是呆板的图案,而是展翅欲飞,尾羽卷起祥云,活灵活现,既有山野的气势,又不失乡土的亲切。
底下,是孟老师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金凤凰。
旁边还有一行飘逸的小字:柳树湾的山货,实在人的心货。
背面,就是江晚那天讲的柳树湾的故事。
最绝的是,袋子正面右下角,还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窗口,用透明玻璃纸封着,能清楚看见里头金黄酥脆的核桃酥。
这一下,就把“实在”两个字,做绝了。
新包装投产那天,厂里的老工人都围着看,稀罕得不行。
“我的乖乖,这袋子,比城里货还气派!”
“光看这袋子,就觉得里头的货金贵!”
全厂正为新包装兴奋,江晚又把陆亦川和陆大柱叫到了一起。
“叔,亦川,厂子挣钱了,也该为村里做点事了。”
她手指着村东头那几间破破烂烂的土坯房。
“村里的小学,该修了。”
陆大柱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对!早该修了!娃们还在那漏雨的屋里念书,我看着都心疼!”
陆亦川二话不说:“我明天就去找人!”
这事儿办得比搞生产流水线还快。
陆家厂子出钱,村里出人,半个月不到,三间崭新的砖瓦房拔地而起,窗户换上了明亮的玻璃,屋里摆上了崭新的课桌椅。
落成那天,村里跟过节一样。
县里教育口的领导都来了,周正阳还特意请来一个扛着相机的报社记者。
陆亦川代表厂子,给学校捐了五百块钱的教学基金。
孩子们排着队,一人领了一包新包装的“金凤凰”核桃酥,小脸笑开了花。
记者“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把陆亦川和孩子们围在一起的画面定了格。
几天后,县报上,一篇报道占了小半个版面。
标题是:《金凤凰飞出深山沟,致富不忘桑梓情》。
文章里不光夸核桃酥味道好,更是浓墨重彩地写了陆家厂子捐资助学的事。
这一下,“金凤凰”在县里,乃至省城,彻底炸响了名头。
它不再只是一种零食,它代表了柳树湾,代表了一种朴实的、有良心的味道。
百货大楼的王经理亲自打来电话,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笑意。
“陆厂长,你这步棋走得太高了!现在顾客来买东西,点名就要你们这个‘有良心的金凤凰’!赶紧再送五百斤货来,不,一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