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副主任那一声暴喝，像一记耳光，把吴光耀打得魂飞魄散。
“军区后勤保障部？”吴光耀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白……白主任，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白副主任气得直笑，他指着吴光耀的鼻子，“王副部长亲自打的电话！他问我，是不是我们清河县有人想把手伸到军队的菜篮子里去！他问我，这颗山楂，他到底还能不能吃得安稳！吴光耀，你来告诉我，这是不是误会！”
王副部长！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轰然压下。吴光耀双腿一软，彻底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张刚刚还被他当成尚方宝剑的“意向书”，此刻就像一张废纸，被他自己狼狈地压在身下。
陆三猴和张桂芬早就缩到了人群的最后面，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猫着腰就想溜。
“站住。”
陆常山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响，却像钉子一样把两人钉在原地。老人的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村里的账还没算完，急着去哪？”
陆三猴和张桂芬的脸瞬间惨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院子里，村民们看着瘫在地上的吴光耀，再看看气场全开的白副主任，最后目光都落在了江晚和陆亦川身上。那眼神，从刚才的怀疑、动摇，变成了敬畏和信服。
白副主任深呼吸几次，压下火气，这才转向江晚和陆亦川。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江同志，亦川同志，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们县里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是我监管不力，让这种害群之马混进了干部队伍，给你们，给咱们的军供任务造成了这么恶劣的影响！我代表县里，向你们，向陆家村的全体乡亲们，深刻检讨！”
他姿态放得很低，一番话说得恳切，直接把问题定性为吴光耀的个人行为。
陆亦川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江晚却往前走了一步，她先是把那张散落在地上的族谱和牌位小心地扶正，又把陆常山老人请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重新面对白副主任。
“白主任，您言重了。”江晚开口，语气平静，“吴副科长今天能来，我相信，他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白副主任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出了江晚的话外之音。
“小江同志，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今天我们能顶住，是因为亦川懂点道理，大爷爷搬出了族规，您又来得及时。可下一次呢？”江晚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下一次，再来一个‘李科长’、‘王处长’，拿着一份我们看不懂的文件，许诺给我们‘一百倍’的利润，我们陆家村，是不是还得再闹上这么一回？军供任务，是不是随时都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被中断？”
她的话，让白副主任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已经不是处理一个吴光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江晚把这件事，直接上升到了“安全隐患”和“制度漏洞”的高度。
“那……依小江同志看，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杜绝这种隐患？”白副主任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要杜绝，光靠嘴上检讨是没用的。”江晚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们需要一份县里正式下发的红头文件。”
“红头文件？”
“对。”江晚一字一顿，“明确‘陆家村果香加工坊’作为军供生产单位的特殊性质，明确它的生产经营，由作坊管理核心，也就是我们村委会和技术骨干共同负责，拥有完全的自主权。任何单位和个人，非军区或县委主要领导手令，不得干涉其正常生产。这份文件，要张贴在作坊门口，也要在县里相关单位进行传阅。”
白副主任的嘴巴微微张开。这等于是在给陆家村作坊发了一道“免死金牌”，一道官方的“护身符”。
“第二。”江晚没等他消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从村口到作坊这条土路，您来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腿泥。卡车进来，心惊胆战。这不只是出行不便，这是严重的后勤运输隐患。我希望，县里能把这条‘军供保障路’的修缮，尽快提上日程。”
狮子大开口！这是赤裸裸地借机要政策，要资源！
白副主任的脸色有些为难，修一条路，可不是批个文件那么简单。
“这……需要打报告，走流程……”
“那就请白主任回去以后，立刻开始走流程。”江晚打断了他，“如果县里有困难，我们也可以把这个困难，如实地写进报告里，呈交给军区后勤部，请他们协助解决。”
又是军区！
白副主任的后背彻底湿了。跟县里要，是花钱。让军区知道，那就是他这个分管领导的无能！
“没问题！”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修！马上就立项！”
“好。”江晚点点头，终于看向了瘫在地上的吴光耀，“第三，对于吴光耀同志的处理。我们不需要他道歉，我们需要县里出一份公开的处理通报。把他这种假借官方名义、试图侵吞集体和军供财产的行为，写清楚，广而告之。这不只是为了处罚他个人，更是为了警告那些和他有一样心思的人。白主任，您说，这个要求，过分吗？”
句句在理，刀刀见血。
这不是报复，这是阳谋。是用吴光耀这一块石头，去铺平陆家村作坊未来所有的路。
白副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寒意。他知道，今天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事儿绝对没完。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他立刻表态，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司机吼道，“小王！还愣着干什么？把吴光耀这个害群之马给我‘请’上车！即刻起，停职反省，等候县纪委的调查处理！”
吴光耀彻底瘫软了，被司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一场滔天风波，就此尘埃落定。
白副主任又安抚了村民几句，保证所有条件都会尽快落实，这才擦着汗，坐上车匆匆离去。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晚丫头，好样的！”
“亦川！有本事！”
村民们看向江晚和陆亦川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任何杂质，只剩下纯粹的钦佩和依赖。
陆常山老人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江晚，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把拐杖顿了顿，看向面如死灰的陆三猴和张桂芬。
“你们两个，自己去祠堂，跪到天黑。明天，把这个月分的十块钱，给我交回村里账上！”
……
风波过去半个月，县里的红头文件和修路的勘探队就都下来了。吴光耀被全县通报批评，直接下放到了最偏远的山区公社。
陆家村作坊的名头，彻底在清河县打响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新变化。
这天傍晚，陆二叔揣着手，一脸愁容地堵在了江晚家门口。
“二叔，咋了这是？谁又惹你了？”陆亦川刚从作坊回来，看见他爹这副模样，觉得奇怪。
陆二叔嘬了一口旱烟，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圈，眉头拧成了疙瘩。
“还不是大柱那个憨小子！”他一跺脚，“这几天，上俺家来的媒婆，快把门槛都给踩平了！东村的、西庄的，还有镇上干部的闺女！都说看上咱们大柱了！说他老实肯干，还是作坊的技术工，一个月挣得比干部还多！”
他脸上既有骄傲，又有烦恼。
“我跟他娘劝他去见见，好家伙，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啥也不去！你说，这不愁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