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耀那句“对抗县里的决定”，让整个院子瞬间冻结。
刚被陆常山镇住的几个村民，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盖着红章的，假不了吧？”
“要是得罪了县里，咱们的作坊还能开下去？”
陆三猴一听这话，胆子又回来了，哈着腰凑到吴光耀身边，狐假虎威地叫嚣：“听见没！这是县里的意思！江晚，陆亦川，你们俩再能耐，还能跟县里对着干？我劝你们识相点，把秘方交出来，大家一起发财，不然谁都别想好过！”
陆常发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陆三猴的鼻子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这是为全村人着想！”陆三猴梗着脖子反驳。
吴光耀很满意这种效果，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的确良衬衫，把那张纸举得更高。
“小江同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顺应潮流，还是顽固到底，你自己选。别为了你那点私心，连累了全村的乡亲们。”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把所有压力都推到了江晚一个人身上。
江晚没看他，也没看那些动摇的村民。
她只是平静地从陆亦川身后走出来，走到了那张桌子前。
“吴副科长，是吧？”
她一开口，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你说这是县里的决定，文件这么重要，能让我看看吗？”
吴光耀一愣，随即冷笑，把那张纸“啪”地拍在桌上。
“看！让你看个明白！免得说我吴光耀欺负你们乡下人！”
江晚拿起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
陆亦川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
陆常山拄着拐杖，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半晌，江晚放下了那张纸。
“看明白了？”吴光耀抱着胳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看明白了。”
江晚点点头，抬起头直视吴光耀。
“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关于与陆家村果酱作坊开展合作帮扶的意向书’。”
她一字一顿，把“意向书”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吴副科长，我书读得少，你可别骗我。我就想请教一下，‘意向’这两个字，什么时候能跟‘决定’划等号了？”
此话一出，吴光耀脸上的得意猛地僵住。
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炸开了锅！
“对啊，意向……不就是有那个想法，还没定下来吗？”
“那不就是说，这事儿根本没成？”
“他娘的，拿个‘意向’就来唬我们是‘决定’？这不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吗！”
人群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畏畏缩缩的村民，此刻看吴光耀的眼神，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吴光耀额头冒出了汗，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刁钻，直接抓住了最根本的漏洞，“意向书也是我们供销社领导班子开会通过的！代表了官方的态度！”
“哦？供销社的领导班子？”
江晚往前走了一步，步步紧逼。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们作坊，签的是军供合同，直接对口的是军区后勤。县里的白副主任也亲自来传达过指示，要‘充分保留其生产经营自主权’。怎么你们供销社一个‘意向’，就能推翻军区的要求和县领导的指示？吴副科长，你这个采购科的副科长，权力是不是比县长还大？”
这一连串的发问，刀刀都扎在吴光耀的要害上。
他彻底慌了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们，得罪了我，得罪了省城供销社，你们的果酱，以后一瓶都别想卖出清河县！”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图穷匕见，直接威胁。
“是吗？”
陆亦川冷冷地接过了话头，他走到江晚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既然吴副科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村长，备车！”
陆常发一愣：“备车干啥？”
“去县里！”陆亦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咱们现在就拉上吴副科长，去县政府大院！当着县领导的面，好好问问清楚！第一，他吴副科长能不能代表县里做决定！第二，他省城供销社，凭什么插手我们军区的军供生产线！第三，他今天在这里煽动村民，破坏我们生产，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对！去县里！”赵秀兰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咱们现在就去！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走！”陆二叔也把烟袋往腰上一别，瓮声瓮气地吼道。
村民们被彻底点燃，一个个义愤填膺，作势就要围上来“请”吴光耀去县里。
吴光耀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去县里？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这就是一场仗着信息不对等，来乡下讹诈的空手道！真到了县领导面前，他这个副科长都得当场被扒了皮！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暴力抗法！”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叫喊，一边控制不住地往后退。
陆三猴和张寡妇一看形势不对，早就悄悄缩到了人群最后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
“嘀——嘀嘀——”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汽车喇叭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众人动作一顿，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伏尔加小轿车，以一种不符合它身份的急切速度，颠簸着冲进了村里的土路，在作坊院子外一个急刹车停下。
车门推开，白副主任那张焦急的脸露了出来。
他根本没理会其他人，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央的吴光耀，还有他脚边那张被踩得不成样子的“意向书”。
白副主任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
他快步走过来，看都没看江晚和陆亦川，直接冲到吴光耀面前，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吴光耀！谁让你来的？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吴光耀看到白副主任，像是老鼠见了猫，两条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开口：“白……白主任……我……我是代表单位，来……来谈合作的……”
“合作？”
白副主任气得笑了起来，他捡起地上那张纸，抖了抖上面的土，猛地把那张纸摔在吴光耀的脸上，发出一声暴喝。
“拿着一张狗屁不通的‘意向书’，跑到军供点来谈合作？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在这里瞎搞，军区后勤保障部的电话，刚刚直接打到我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