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着朱启明的脸。
他听着传令兵的报告。
“报!南山营王大力部设伏,生擒建奴贼酋莽古尔泰!”
王翠娥蹦了起来。
“大野猪!活的!”她兴奋地拍手。
朱启明没动,他嘴角抽了一下,一脸苦笑。
“这仗,打得有点用力过猛了啊?”
王翠娥的笑僵在脸上。
她不解地看着他。
“抓了条大鱼啊将军!你这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朱启明没看她,目光投向远处混乱的火光,像自言自语:
“我感觉小丑竟是我自己!”
王翠娥更迷糊了,大眼睛眨巴着。
“此话何解?”
朱启明摇摇头。
不说话了。
王翠娥急了,她几步窜到朱启明面前,踮起脚。
“啪!”
轻轻敲了下朱启明的头盔。
声音清脆。
“说!”
她叉着腰,柳眉倒竖。
“就他妈喜欢兜弯卖关子!说!”
朱启明被敲得一愣。
看着眼前气鼓鼓的脸。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皇太极溃逃的方向。
“看见没?”
“那帮人跑的时候,自己人砍自己人。”
“蒙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为啥?”
王翠娥眨眨眼。
“被咱们打怕了呗!”
“是,也不全是。”
朱启明揉揉眉心。
“皇太极上次被咱们掏了大营,威信就扫地了。”
“回去肯定压不住场子。”
“代善、莽古尔泰、济尔哈朗…哪个是省油的灯?”
“内讧!肯定内讧!”
“你看他们逃命那丑样,就是明证!”
王翠娥若有所思。
“哦…所以…”
朱启明苦笑更浓。
“所以我把他最大的政敌莽古尔泰活捉了。”
“你说,皇太极是该哭,还是该笑?”
王翠娥眼睛猛地瞪圆,小嘴张成了o型。
“啊?!”
“你是说…咱们帮了皇太极?!”
“不然呢?”
朱启明摊手。
“莽古尔泰这头野猪,回了盛京,绝对是跟皇太极死磕到底的主儿。”
“现在好了,人被我扣下了。”
“皇太极回去,黑锅能甩一半给这蠢货。”
“少了个最大的刺头。”
“他怕不是要躲在被窝里笑出声!”
王翠娥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如此!”
她懊恼地跺跺脚。
“那…那怎么办?”
她眼珠一转:“要不…把这头大野猪放了?!”
“妹妹!”
旁边传来一声低吼,王大力急眼了。
他刚押着捆成粽子的莽古尔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
他一步跨过来,瞪着王翠娥:“别胡说八道!放了他?!这要是被哪个不开眼的酸子听去了…”
王大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凝重。
“要害死将军的!”
朱启明却像被雷劈了一下。
身体猛地一顿。
“放了?”
他下意识重复。
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像黑夜里的火星。
但随即熄灭。
他想到了复杂的朝堂,想到了北京城里那些喷唾沫星子的文官。
想到了龙椅上那位多疑的崇祯皇帝。
想到了“纵敌”、“通虏”、“养寇自重”这些可怕的帽子…
脑袋一阵发胀,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嘶…头疼…”
轰隆隆!
马蹄声,闷雷一样滚过来。
大地在抖。
火光连成一片海。
从西边涌来,“袁”字大旗在火光里招摇。
袁崇焕勒住马,停在战场边缘。
他身后的关宁铁骑也跟着停下。
一片死寂。
只有马匹不安的响鼻。
袁崇焕坐在马上,他看到了,看到了这片修罗场。
看到了那支静静矗立在焦土中心的黑色军队。
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无声,肃杀!
他的目光扫过,破碎的镶黄旗龙纛,踩进泥里的正白旗盔缨。
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巴牙喇精锐,现在成了烂肉,散落在燃烧的帐篷碎片里。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混着硫磺和皮肉烧焦的臭味。
直冲脑门!
袁崇焕的手攥紧了缰绳,呼吸变得粗重。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头皮发麻。
又是他们,昌平大营,比上次顺义…更狠!更绝!
皇太极的老巢,被彻底掀翻了!
就在他关宁军的眼皮底下!
在他袁崇焕还在调兵遣将、琢磨着怎么解围的时候!
这帮人…神出鬼没!胆大包天!
第一次,在顺义,掏了皇太极的中军大营。
把他袁督师衬得像头蠢驴。
这一次,更过分!直接端了昌平!
把皇太极最后的家底砸了个稀巴烂!
他们怎么做到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袁崇焕脑子里嗡嗡响。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凭什么?!
他袁崇焕苦心经营关宁锦防线。
耗尽心血,才换来几次小胜,勉强守住。
这帮蒙着脸的贼,两次!
两次把不可一世的皇太极揍得满地找牙!
打得八旗精锐哭爹喊娘!
打得大营一片狼藉!
这泼天的功劳…
本该是他袁崇焕的!
是他关宁军的!
恐惧,更深沉的恐惧,压过了嫉妒!
这力量…太可怕了!
无声无息,动如雷霆,摧枯拉朽!
如果…如果这股力量调转枪头…
袁崇焕不敢想下去。
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冷的铁甲贴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自卑!
难以言喻的自卑。
在这片被彻底摧毁的敌营面前。
在他身后这支“姗姗来迟”的精锐铁骑映衬下。
袁崇焕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像被无形的巴掌抽肿了。
什么“五年平辽”。
什么“复辽方略”。
在这实打实、血淋淋的战果面前,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袁崇焕,蓟辽督师。
此刻像个蹩脚的丑角,只配在人家打扫完战场后,来收拾残局!
或者说…见证别人的辉煌。
他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
想说什么。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有沉重的喘息。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蹄声又起。
另一支队伍从侧翼奔来,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
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当先两骑,正是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火光中心那面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大旗。
还有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蒙着脸,身姿挺拔。
曹文诏猛地勒马,战马长嘶,人立而起。
他死死盯着那片战场,瞳孔地震,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曹变蛟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亲娘咧…”
他喃喃自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叔侄俩上次在顺义,是全程“观礼”。
亲眼看着这支蒙面军怎么神出鬼没。
怎么把皇太极的中军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震撼。
但那是过程带来的震撼。
而这次,他们看到的是结果,纯粹的、赤裸裸的结果。
昌平大营,比顺义大营规模更大,防御更强。
是皇太极这次入寇的根本之地。
现在呢?没了,稀巴烂。
比上次顺义…惨烈十倍不止!
满地都是镶黄旗、正白旗的精锐尸体。
那些号称“巴牙喇”的白甲兵。
像破麻袋一样被撕碎,死状极惨。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冲得人脑仁疼。
曹文诏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看向那个蒙面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敬畏?恐惧?佩服?狂热?
上一次是“观礼”。
这一次是见证“神迹”的结果。
曹变蛟捅了捅他叔。
声音都在发颤。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叔…看到了吧?”
“我就说…我就说!”
“太他娘的…太他娘的…”
他找不到词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叔!咱跟定他了!”
眼神亮得吓人,像饿狼看见了肉。
曹文诏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下头,握紧了腰刀,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