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苏婉儿的指尖还压在赵顼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锦缎龙袍传来,一下一下,和她谋划时的心跳同频。
\"陛下可知李掌柜昨日为何总摸左袖?\"她忽然抬眼,眸中映着烛火,\"内廷造办处的金线绣在里衬第三道褶子,那是他与幕后之人联络的暗号。\"
赵顼的指节在她手背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继续\"暗号。
苏婉儿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的粮商名录,指尖划过\"德丰粮行永盛米庄\"等名字:\"这些铺子表面分属不同东家,账册却都用同一种滇南竹纸。
昨日在库房,老库兵说刘公公借账册时打翻了茶盏,可我查过,水渍形状与李掌柜砚台的压痕完全吻合。\"
窗外的更漏敲过三更,赵顼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更近些:\"你要的风声,朕明日辰时便让张公公在朝会上提。\"他的拇指蹭过她指腹的薄茧,声音低了些,\"只是...你昨日查粮时被米袋划破的手,可还疼?\"
苏婉儿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她抽回手,将名录折成半掌大的方胜:\"陛下若真想疼我,明日便让王大人盯着李掌柜装粮——他往米袋里掺沙的手法,王大人最熟。\"
第二日卯时三刻,李掌柜跪在户部正堂接旨时,额角的汗把青缎瓜皮帽都浸软了。\"草民...草民何德何能承运军粮?\"他声音发颤,眼角却瞥见王大人抱着账册站在廊下,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钢刀。
\"李掌柜经营粮行二十年,口碑素来扎实。\"赵侍郎从旁打圆场,袖口的珊瑚扣在晨光里晃了晃,\"再说这是陛下钦点的差使,难道李掌柜要抗旨?\"
李掌柜的喉头动了动,猛地叩下头去:\"草民遵旨!\"他起身时,藏在腰间的象牙算盘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昨夜收到的密信,说\"事成之后,金叶管够\"。
未时三刻,满载新米的粮队出了城门。
苏婉儿坐在街角茶棚里,看着李掌柜骑在青骡上,马鞭甩得噼啪响,嘴角终于勾了勾。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赵顼特赐的\"监察使\"令牌,暗卫阿九就藏在粮车第三辆的篷布下。
月上柳梢头时,粮队停在城郊破庙前。
李掌柜跳下车,踢了踢最边上的米袋:\"都歇着!
明日寅时必须赶到边关!\"他转身往庙后走,鞋底碾过一片碎瓷——那是阿九留下的暗号。
子时二刻,冷风卷着枯枝扫过破庙。
十二道黑影从房梁上跃下,为首者抽出短刀,正欲割粮车绳索,突然听见\"叮\"的一声。
是箭簇擦过刀鞘的轻响。
\"围!\"
随着一声暴喝,上百个禁军从庙外的林子里冲出,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黑衣人惊觉中伏,转身欲逃,却被绊马索绊倒在地。
为首者见势不妙,抽出腰间短刃往自己脖子抹去,却被一道银鞭缠住手腕——马侍卫从房顶上跃下,银鞭一紧,短刃\"当啷\"落地。
\"带回去审。\"苏婉儿从庙门后走出,月白斗篷被夜风吹得翻卷,\"别伤了性命。\"
审讯室的炭盆烧得太旺,蒙面男子的额角直往下淌汗。
他盯着苏婉儿腰间的玉牌,喉结动了动:\"小的...小的是赵侍郎的副官,前日被人堵在巷子里,说...说不劫粮就杀我全家...\"
\"你可知劫的是谁的粮?\"苏婉儿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
\"小的不敢问!\"男子突然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咚咚\"响,\"他们给了小的迷药,说往粮车里撒,换陈米...可小的真不知道是朝廷的军粮啊!\"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侍郎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酒气:\"郡主,这是怎么回事?\"他看见跪在地上的副官,脸色\"刷\"地白了,\"你...你不是说回家省亲去了?\"
苏婉儿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赵大人当真毫不知情?\"
赵侍郎\"扑通\"跪在地上,官服下摆沾了泥:\"臣对天起誓!
臣每日在户部当值,连后院门都没出过!\"他抬头时眼眶发红,\"定是有人冒臣名义!\"
苏婉儿望着他颤抖的肩膀,伸手摸向袖中。
那里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卷轴,边角被她摸得发毛——那是昨日在李掌柜的算盘夹层里找到的,墨迹未干的信纸上,\"赵\"字的最后一捺,正和赵侍郎批过的公文如出一辙。
\"先将赵大人带下去歇着。\"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明日王大人核对完粮车,再做定夺。\"
赵侍郎被带出去时,撞翻了炭盆。
火星溅在地上,将半片未烧尽的纸灰卷向空中——那上面隐约可见\"军粮换米\"几个字,转瞬便被夜风吹散了。
审讯室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苏婉儿的指尖刚触到袖中油纸包,赵侍郎突然踉跄着扑过来,官靴碾过青砖缝里的炭灰:\"郡主!
臣、臣真的不知......\"他话音未落,便见那方泛着油光的纸包已被展开,墨迹未干的信笺上\"赵\"字最后一捺,正像把淬了毒的小剑,直扎进他眼底。
\"这......这绝非臣所写!\"赵侍郎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信笺里,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蚯蚓,\"定是有人摹了臣的笔迹!
郡主明鉴!\"他转身对着赵顼重重叩首,官帽上的红缨穗子扫过满地碎炭,\"陛下!
臣对大昭忠心可鉴,上月还自掏俸银给边关添了三十车草料......\"
苏婉儿垂眸望着信笺边缘被自己摸得起毛的边角——这是她昨夜在李掌柜算盘夹层里翻出的,当时那老狐狸正捏着算盘珠子装糊涂,却不知她借\"过目不忘\"技能早把库房里所有账本的笔迹都记了个通透。
此刻她指尖轻点信笺右下角的朱砂印泥:\"赵大人可知,李掌柜的印泥掺了三成分量的赤铁矿粉?\"她抬眼时目光如刃,\"您批的《漕运改良疏》里,每处朱印都泛着同样的暗红色。\"
赵顼接过信笺,指腹轻轻摩挲那道熟悉的捺脚。
他记得赵侍郎上月呈的《军粮储管策》,末尾\"赵\"字正是这样笔锋微挑的模样。\"传刑部文书房的老陈来。\"他将信笺递给身侧的马侍卫,声音像浸了冰的玉,\"让他带着赵侍郎近三年的所有手书。\"
王大人站在廊下早看得真切,此时捋着花白胡须长叹一声:\"郡主这局布得妙啊。\"他望着李掌柜留在地上的青缎帽印,又瞥了眼赵侍郎发颤的后颈,\"老臣前日还奇怪,李掌柜突然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军粮差,原是有人在背后推他当刀使。\"
苏婉儿将油纸包重新收好,指节抵着腰间玉牌上的盘龙纹——那是赵顼前日赏的,说\"见此牌如见朕\"。
她抬眼时正撞进赵顼投来的目光,像春夜的星子落进深潭:\"如今粮车虽被扣下,换陈米的手法却已查清。\"她声音放软了些,\"张将军昨日托人带信,说边关雪灾提前,军粮若再迟三日......\"
\"明日辰时,朕亲自押着新粮出城。\"赵顼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炭火烤得微卷的鬓角,\"你昨日在粮库蹲了整夜,今日回府歇着。\"他的拇指擦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朕的玉昭郡主,该养得更娇些。\"
苏婉儿耳尖发烫,却仍保持着从容的笑意:\"陛下若真想疼臣,便允臣跟着押粮。\"她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玄玉腰带扣,\"张将军说要当面谢我,我还等着听他讲草原上的狼嚎呢。\"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公公裹着寒气冲进殿内,袖中密报被攥得发皱:\"陛下!
李掌柜的德丰粮行今晨......\"他瞥见苏婉儿在场,喉结动了动,\"今晨有辆带篷的骡车进了粮行后院,车夫穿的是......\"
\"先下去。\"赵顼打断他的话,目光却在苏婉儿脸上多停了片刻。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微微勾着——李掌柜的算盘早被她拆过三遍,可那老狐狸能在京城混二十年,总该有些压箱底的手段。
\"王大人,劳您盯着刑部验笔迹。\"苏婉儿转身时斗篷扫过赵顼的龙袍,\"赵大人,您且安心等结果。\"她走过赵侍郎身边时,特意放慢脚步,\"若真是被冤枉的......\"她顿了顿,\"臣倒要替您查查,是谁这么恨您。\"
夜更深了,御书房的烛火却仍亮着。
方公公缩着脖子站在廊下,听着殿内传来低低的对话声:\"李掌柜调粮车的事,你怎么看?\"是陛下的声音。
\"他藏的不是粮。\"苏婉儿的笑声像春溪破冰,\"是证据。\"
方公公搓了搓冻红的手,望着殿内交叠的影子,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密报——那上面写着,李掌柜的骡车运的是整箱整箱的檀木匣,匣子里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