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的朱漆门在夜风中吱呀轻响,苏婉儿跟着赵顼跨过门槛时,绣鞋尖擦过青石板上的月光,像踩着一汪流动的银水。
檐角铜铃被风撩动,碎响里混着巡夜侍卫甲胄的轻碰声——这是赵顼方才命人新换的夜防,他说东阁的夜该亮堂些,连灯笼都换成了两倍大的,将廊下照得亮如白昼。
“这里原是先皇后的琴室。”赵顼停在一扇雕花窗前,指尖拂过窗棂上褪了色的缠枝莲纹,“朕小时候总爱蹲在窗外听她抚琴,她发现了也不恼,只让宫女端碗桂花糖粥出来。”他侧头看苏婉儿,目光在她眉梢稍作停留,“你生得像她胞妹,朕初见你时,恍惚又听见了那弦音。”
苏婉儿心口微颤。
三个月前在御花园落水时,她以为自己会像生母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宅斗里;如今站在这承载着帝王旧事的东阁,她望着赵顼眼底未褪的温软,忽然想起系统面板上刚点亮的“凤仪天成”技能——原来命运的齿轮转起来,连风都要推着人往高处走。
可这念头刚起,后颈突然窜起一阵麻意。
她脚步微顿,眼前的朱柱、灯笼、赵顼玄色的衣摆突然模糊成一片,像是被人隔着水幕观望。
等再聚焦时,画面已换作自己的寝室:红烛在案上跳着灯花,穿青衫的小宫女端着茶盏走近,素白袖口翻起时,一抹幽蓝的药粉簌簌落进茶里。
“咳!”苏婉儿喉间发紧,指尖下意识攥住颈间玉珏。
玉珏还是温的,可她后背已沁出冷汗——这是系统新提示过的“预见未来”?
她曾在任务日志里见过这个技能描述,却不想会在今夜触发。
“可是累了?”赵顼已转过身,眉峰微蹙,“方才在殿上站了两个时辰,朕倒忘了你素日最怕久立。”他抬手要召随侍的宫女,却被苏婉儿轻轻拦住。
“不过是吹了点夜风。”她垂眸轻笑,鬓角碎发被风掀起,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郡主的新印还在尚宝司盖着,臣妾想着明日还要去领,此刻若病了倒麻烦。”她刻意用了“臣妾”二字,既合宫规又不显生分,余光瞥见赵顼眉梢稍展,知道他信了。
“那便回寝室歇着。”赵顼召来值夜的小太监,“去御药房取盏参汤,要温的。”他又转头对苏婉儿道,“朕让王公公送你。”
王公公的小碎步踩得青石板咚咚响,等进了寝室院门,苏婉儿才扯住他袖角:“公公且慢。”她压低声音,“麻烦去偏院唤小梅来,就说我要换今日的守夜人。”
王公公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她不欲声张。
他弓着背应了,没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摸出个锦帕:“方才陛下让我收着的,说是东阁旧物,郡主且收着压惊。”帕子里是块羊脂玉镇纸,雕着并蒂莲,触手生温。
小梅来得比预想中快,发梢还沾着夜露:“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奴婢瞧着您方才脸色发白……”
“不是身子的事。”苏婉儿关紧寝室门,炭盆里的檀香混着梅香涌上来,“你去厨房,亲自查验今夜要送的茶点。特别是那盒明前龙井——若有人动过,别声张,来告诉我。”
小梅咬着唇点头,指尖掐进掌心:“可是……”
“照做就是。”苏婉儿将镇纸塞进她手里,“若真有什么,这玉镇纸砸下去,足够拖延时间。”
小梅走后,苏婉儿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泛白的唇。
她摸出系统面板,“预见未来”的图标正闪着幽光——上回触发“过目不忘”是在替赵顼整理奏本时,这次却因夜防?
难道东阁里藏着比李嬷嬷更棘手的角色?
一更梆子响时,小梅撞开寝室门,发簪都歪了:“郡主!茶房的小柳说今日的茶叶被换了——她亲眼见着浣衣局的春桃往茶罐里塞纸包!”她喘着气,手里攥着半片茶叶,“奴婢抢了这半片,那春桃见势不妙跑了。”
苏婉儿捏过茶叶,叶底泛着不寻常的青灰。
她将茶叶收进妆匣最底层,抬眼时眸色冷得像腊月的冰:“去请王公公来,就说我要查今夜的巡夜记录。”
王公公来的时候,袍角沾着泥星子:“老奴方才去巡夜处转了转,今日当值的是马侍卫的人。”他压低声音,“郡主可是要老奴……”
“劳烦公公悄悄跟着春桃。”苏婉儿从妆匣里取出那方镇纸,“她若出东阁,记清她去了哪;若没出,盯着她的动静。”
王公公接过镇纸时,指腹擦过并蒂莲的纹路,突然轻声道:“当年先皇后最爱的就是并蒂莲。”他佝偻着背退出去,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像根弯曲的墨线。
子时三刻,寝室里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婉儿裹着狐裘缩在屏风后,耳尖竖着——方才她听见窗外有细响,像鞋底蹭过青石板。
果然,片刻后传来极轻的叩窗声,是春桃的声音:“姐姐,我按你说的换了茶叶,可那郡主突然换了守夜人……”
“废物!”另一个声音粗哑,像是用布裹着喉咙说话,“太后遗志容不得差池,若再办砸,你娘的药钱——”
“别!我这就去再换!”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可那郡主身边的小梅盯得紧……”
“紫袍人自有办法。”黑衣人冷笑,“你只需记住,茶里的毒见血封喉,她喝一口——”
话音戛然而止。
苏婉儿听见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脚步声渐远。
她攥着狐裘的手沁出冷汗,“紫袍人”“太后遗志”这几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天快亮时,小梅端着热粥进来,见她靠在屏风上打盹,忙放轻脚步。
苏婉儿却醒了,她摸出妆匣里的半片茶叶,在晨光里看得分明——叶底的青灰里,还沾着点点暗紫。
“收着。”她将茶叶递给小梅,“明日随我去尚宝司,顺便……”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茶叶边缘,“找个懂行的,看看这茶叶里掺了什么。”
窗外的晨曦漫过东阁飞檐,将窗纸上的剪影染成暖金色。
苏婉儿望着那半片茶叶,忽然想起系统面板上“鉴宝识玉·升级”的技能图标——或许等太阳再高些,这茶叶里的秘密,就该见光了。
晨雾未散时,苏婉儿已坐在妆台前。
小梅捧着青瓷碟进来,碟底垫着半片茶叶,叶尖还凝着昨夜的露水:“郡主,按您说的,奴婢用丝帕包着收了一夜,没沾到半点潮气。”
苏婉儿接过茶碟,指尖刚触到茶叶,系统面板便在眼前浮起——“鉴宝识玉·升级”技能图标闪烁着暖光,她心念一动,叶脉间的暗紫纹路便在视网膜上无限放大,像极了系统图鉴里“断魂草”的毒腺分布。
“是断魂草。”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腹却重重碾过茶叶,碎叶里渗出的紫汁在碟底洇开,“这草长在极北寒潭边,十年才开一次花,花瓣磨成粉见血封喉,宫中早有禁令。”
小梅倒抽一口凉气,青瓷碟差点摔在地上:“那、那春桃说的‘紫袍人’……”
“先别急。”苏婉儿按住她发颤的手,目光落在案头那方羊脂玉镇纸上,“去御书房传个话,就说玉昭郡主有急事求见陛下。”
赵顼正在批折子,墨笔悬在半空,听见通传时连朱笔都没搁下。
苏婉儿跨进御书房门槛时,正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目光里——他已换下龙纹朝服,玄色常服松松系着玉带,发间只插了根青玉簪,倒像个寻常读书的贵公子。
“昨夜没睡好?”他先开了口,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朕让尚食局炖了百合粥,等会让人送你宫里。”
苏婉儿将茶碟轻轻搁在他案头:“陛下先看这个。”
赵顼的指尖刚碰到碎叶,眉峰便陡然蹙起:“断魂草?”他抬头时眼底寒光乍现,“这东西连太医院都没存,你从哪得的?”
“昨夜有人想往我茶里下。”苏婉儿垂眸盯着案上的《起居注》,“系统——不,臣妾预见了。”她险些说漏嘴,喉间发紧,“陛下记得臣妾有‘预见未来’的本事,昨夜在东阁,臣妾看见有人往茶里掺药粉。”
赵顼的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笔山都晃了晃:“你怀疑是前朝余党?”
“更可能是太后旧部。”苏婉儿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镜,镜面映出她与先皇后胞妹苏清漪七分相似的眉眼,“臣妾的身世,陛下比谁都清楚。若臣妾真是苏清漪血脉,那些当年跟着太后的老臣,怎会容得下先皇后的‘遗脉’活在宫里?”
殿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窗纸上,沙沙响得人心慌。
赵顼突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她的绣鞋。
他伸手抚上她的眉骨,指腹带着墨香:“你可知太后临终前,曾让朕发誓永不追查苏清漪下落?”他的拇指擦过她眼尾,“可如今有人动你……朕的誓言,也该改改了。”
苏婉儿心口发烫,却压着声音道:“陛下若真要护臣妾,不如从饮食开始。”她顿了顿,“昨夜那杯茶,臣妾原该喝的。”
赵顼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皮肉里:“从今日起,朕亲自为你把关饮食。”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喉结滚动,“早膳、午膳、晚膳,每样菜朕都先尝一口。”
苏婉儿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预见里那杯毒茶——赵顼若真替她试毒,万一……她攥紧袖中镇纸,温玉硌得掌心生疼:“陛下万金之躯,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赵顼转身取来朱笔,在《御膳房例则》上重重画了道线,“朕的皇后还没定,总不能让玉昭郡主先没了。”他说罢将笔一掷,笔尖戳进案头的宣纸上,“你且回去歇着,午后朕让人送新制的茶盏过去。”
苏婉儿退到殿外时,日头已爬上屋檐。
她望着御书房的飞檐,忽然想起方才赵顼说“皇后还没定”时,眼底那抹她从未见过的灼热——他是否察觉了她的金手指?
否则为何突然要亲自试毒?
回到寝室时,小梅正蹲在炭盆前烧纸,见她进来忙起身:“郡主,尚食局送了新茶盏来,说是陛下亲自挑的。”她指着妆台,青瓷盏上雕着并蒂莲,与那方镇纸的纹路如出一辙。
苏婉儿指尖拂过茶盏,突然想起昨夜预见里的青衫宫女——若她今日故意让那宫女端茶,自己却饮下预先备好的清水……她望着镜中自己微扬的嘴角,将茶盏扣在案上,“去把春桃找来,就说我要亲自问她话。”
小梅领命去了,殿外传来小太监唱喏的声音:“尚食局送午膳——”
苏婉儿望着案上的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她知道,那杯“有毒”的茶,该端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