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的龙涎香还未散尽,苏婉儿便被方公公引着进了御书房。
赵顼正俯身批折子,玄色衮服在烛火下泛着暗纹,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将案头一摞足有半人高的黄绫奏报往她跟前推了推:\"近三月的灾情,按省分类,每份附条陈。\"
苏婉儿垂眸应了声\"是\",指尖刚触到最上面那封,系统提示音便在耳边轻响——\"检测到宿主使用【过目不忘】技能,记忆容量提升至三倍。\"她睫毛微颤,展开折子不过半刻,山西旱情的具体数据便在脑海里连成线。
\"直隶的雪灾比山东早半月。\"她取了张素笺,笔锋利落,\"但山东河道淤塞,积雪化后反成涝,得先调粮再疏河。\"
赵顼的朱笔停在半空。
他原以为让她整理奏报不过是试试手段,此刻却见她将河南的蝗灾与湖广的粮价、江南的漕运缺口一一勾连,墨迹未干的条陈上甚至标出了\"先放官仓后征商米\"的折中方案。
\"停。\"他突然出声,指节叩了叩她刚写完的山西折子,\"大同府的存粮数,你怎么算的?\"
苏婉儿抬眼,烛火映得她眼尾微翘:\"昨日看《大昭仓储志》,记得大同府去年秋粮入库时,有三船被黄河水冲了。\"她指尖划过折子上的\"存粮十万石\",\"实际该是八万七千石。\"
赵顼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确实记得那桩陈年旧案,当时还是太子的他跟着先皇查过,连户部尚书都记错了具体数目。
此刻望着她眼底流转的清光,喉结动了动:\"你...何时看的《仓储志》?\"
\"前日替陛下整理典籍时。\"苏婉儿将最后一份云南的折子推过去,\"当时见书脊松了,顺手补了线。\"
御书房的檀香突然变得很轻。
赵顼望着案头整整齐齐的十二摞奏报,每摞上都压着素笺条陈,字迹清瘦如竹,连折角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站在窗下的影子,月光里像株刚抽芽的竹,看着柔,风再大也折不弯。
\"苏婉儿。\"他放下朱笔,声音比朝会上软了几分,\"朕今日才知,'过目不忘'四字落在实处,是怎样的分量。\"
苏婉儿正要谢恩,却见他从龙案下取出一方羊脂玉牌,刻着的\"清越\"二字还带着新雕的锋锐:\"朕观汝才识超群,心性清朗,今赐名'清越'。
望尔不负此名。\"
玉牌触到掌心的刹那,苏婉儿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是早有准备:\"谢陛下隆恩。\"可心跳却撞得肋骨生疼——赐名于宫婢,这是连当年最得宠的德妃都没受过的恩。
往后这两个字,怕是要变成扎在人堆里的刺。
\"起来吧。\"赵顼伸手虚扶,目光扫过她鬓边斜插的木簪,\"明日让尚衣局送两套素色宫装来。\"
方公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只剩烛芯爆裂的轻响。
苏婉儿捧着玉牌起身时,袖角扫过案头未干的墨,在\"清越\"二字旁染了朵淡墨梅。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掖庭时,赵婕妤的螺子黛香先飘了进来。
她着一身月白宫装,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鎏金茶盏上,叮铃作响:\"清越妹妹这名字,可真是绕梁三日。\"
苏婉儿将刚晾好的条陈收进檀木匣,抬眼笑道:\"娘娘取笑了。\"
赵婕妤却没笑。
她伸手抚过苏婉儿腰间的玉牌,指尖凉得像晨露:\"陛下极少赐名予宫女出身之人。
当年贤妃还是女官时,求了三年才得了个'昭'字。\"她顿了顿,眼尾的胭脂晕开些,\"妹妹可要记得,这玉牌是恩,也是秤砣。\"
苏婉儿垂眸替她续茶,青瓷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娘娘的话,婉儿记下了。\"
赵婕妤走后,窗台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了。
苏婉儿望着空荡荡的窗沿,正要收拾条陈,却听见廊下传来方公公尖细的嗓音:\"朱大人午后来御书房,说是要主持新一轮女官选拔...\"
她指尖一紧,玉牌硌得掌心发红。
窗外的日头正毒,可后颈却泛起凉意——新一批女官,该是要往各宫安插人手了。
案头的条陈被风掀起一页,\"清越\"二字在纸页间忽隐忽现,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午后的日头正毒,朱大人的皂靴踏过御书房外的汉白玉阶时,方公公刚掀开门帘。
\"朱大人今日怎得空来了?\"方公公垂眼笑着,目光扫过对方怀中抱的檀木匣——那是往年女官选拔的策论底本。
朱珪捋了捋灰白胡须,朝内室抬了抬下巴:\"奉旨来请苏伴读。
陛下说她最通文书,今次选拔的笔试卷子,还得她帮着掌掌眼。\"
方公公眼角微跳,却仍是笑:\"那小丫头在东暖阁誊抄河工图呢,老奴这就去唤。\"
苏婉儿正伏在案前描红,笔尖悬在\"淤\"字最后一点上,听见脚步声便直起身子。
待听清朱珪来意,她指尖的墨珠\"啪\"地坠在宣纸上,洇开个深褐的圆——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宫务考核,更要紧的是,新女官日后要分派各宫,若其中有各府安插的棋子...
\"朱大人抬爱了。\"她垂眸敛去眼底暗涌,\"但凭差遣。\"
考核场设在偏殿,二十名秀女分坐案前,墨香混着脂粉气在梁下打转。
苏婉儿接过第一份卷子时,系统提示音轻响——\"检测到宿主使用【洞察人心】技能,当前可识别目标微表情与行为逻辑异常。\"
第一份是户部侍郎之女的策论,字迹端方如印,苏婉儿扫过\"均田制\"三字,忽觉眼熟。
她翻到卷尾,见署名\"周若秋\",指尖骤然顿住——这笔画转折的弧度,与吏部尚书陈延年上月呈的《劝农疏》如出一辙。
\"周姑娘。\"她抬眼看向第三排最末的青衫女子,\"你这卷子写的是'轻徭薄赋',可方才审题时,本宫分明听见你与左侧姑娘说'今年灾多,该先征商税'。\"
周若秋的耳尖瞬间通红,手指绞着帕子直发抖:\"民女...民女只是改了主意。\"
\"改主意倒无妨。\"苏婉儿将两份卷子并排摊开,\"但陈大人的'均'字,左横比右横短三分,你这卷子里十个'均'字,倒有八个左横长半寸——可是陈府的清客教你的?\"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声。
周若秋\"扑通\"跪了,眼泪砸在青砖上:\"民女父亲欠了陈府银子...他们说只要模仿陈大人笔迹,便免了债...\"
朱珪拍案而起,胡须都气得抖:\"好个偷梁换柱!
来人,将这卷子呈给陛下,其余人继续考!\"
苏婉儿退到廊下时,额角已沁出薄汗。
她望着殿内慌乱的秀女,忽觉后颈发凉——陈延年是皇后母族的人,这桩作弊案,怕不只是银子那么简单。
方公公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手里端着茶盏,茶烟模糊了他半张脸:\"清越姑娘好手段。\"
苏婉儿垂眸:\"公公这是夸,还是劝?\"
方公公笑而不答,茶盏在掌心转了两转:\"老奴伺候陛下十年,见过太多个'聪明'的。\"他顿了顿,\"有的被夸作明珠,有的...被当作刺。\"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赵顼刚批完最后一份折子。
方公公捧着茶盘进来,茶盏底压着张密报——正是周若秋作弊案的详情。
\"清越姑娘今日太过锋芒毕露。\"方公公将茶盏推近,\"陈府那边已经递了牌子,说要进宫谢罪。\"
赵顼捏着密报的指尖微顿,抬眼时目光像浸了寒潭:\"陈延年上个月私扣了江南的赈灾粮,你当朕不知?\"他将密报掷进炭盆,火星子\"噼啪\"舔着纸角,\"若无锋芒,何以护己?\"
方公公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今早陛下翻的《贞观政要》,其中有段批语:\"能破局者,必带锐芒。\"
\"传旨。\"赵顼指节叩了叩龙案,\"苏婉儿着紫袍,列为候选女官,明日起协理六局事务。\"
夜漏三更,苏婉儿独自坐在御书房窗台上。
紫袍搭在膝头,金线绣的玉兰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她摸向袖中,系统奖励的铜牌正贴着皮肤,凉得像块冰。
\"叮——\"
熟悉的机械音在耳畔炸开:\"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清越之锋】。
请于十日内查明'清越'赐名背后的皇室密令,任务完成可获得【鉴玉】技能升级卡。\"
苏婉儿猛地攥紧铜牌,指节发白。
她想起赵顼赐玉牌时,龙案下若有似无的绣着双凤的暗纹;想起方公公说\"秤砣\"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忌惮;更想起今日周若秋案里,陈府那抹若隐若现的后手...
窗外忽有夜枭掠过,啼声惊碎了月光。
她望着案头未收的《大昭玉牒》,扉页上\"清越\"二字被风掀开,露出下面一行小字——\"先皇后嫡妹,小字清越,五岁失踪\"。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官道上,一辆蒙着青布的马车正碾过碎石。
车厢里,苏若柔攥着褪色的香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听见车外护卫呵斥:\"什么人?\"紧接着是刀剑相交的脆响,香囊上的丝线\"啪\"地断开,一颗裹着密信的珍珠骨碌碌滚到车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