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苏婉儿已在小环的搀扶下跨出房门。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凝着露,她裹紧月白夹袄,袖中攥着昨晚整理的账册——那上面记着库房上月盘存的锦缎匹数、瓷器窑口,还有采买鲜鱼的斤两。
\"周管事,早啊。\"她站在库房门口,望着堆得像小山的家当,声音甜得像新腌的蜜枣。
守库的周管事正蹲在门槛边啃冷馍,见她来手一抖,馍渣撒了满裤裆:\"表、表小姐怎的这么早?
老夫人的家宴还...\"
\"来对数目呢。\"苏婉儿掀开门帘,霉味混着樟木香涌出来。
她先走到锦缎堆前,指尖抚过一匹月白蜀锦——果然,昨日摸到的淡褐污渍还在,凑近闻有股淡淡的醋味。\"周叔,这匹蜀锦上月盘存时可记的是'无瑕疵'?\"
周管事的额头瞬间冒出汗:\"许是搬运时蹭了...小的这就...\"
\"不忙。\"苏婉儿又转到瓷器架前,拿起一只青釉瓷碟。
碟底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放下碟子时故意松了松指节,\"当啷\"一声脆响惊得周管事膝盖一弯。\"这裂纹,怕不是搬运时蹭的吧?\"
周管事的喉结滚了两滚,目光直往墙角的腌鱼桶飘。
苏婉儿顺着看过去,掀开木盖的瞬间,腐腥气冲得小环直捂鼻子——桶里的鲜鱼肚皮翻白,眼珠浑浊,分明是放了两日的死鱼。
\"周叔,老夫人最喜活鱼熬汤。\"苏婉儿将账册往他怀里一塞,指尖点着\"鲜鱼二十尾,活\"的记录,\"您说,这要是让老夫人尝出味儿来...柳姨娘该怪谁呀?\"
周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表小姐明鉴!
是二姑娘昨儿夜里差人来,说要'动点手脚'...小的不敢不从啊!\"
苏婉儿垂眸望着他颤抖的肩膀,系统界面在眼前一闪——\"智破迷局\"进度条跳了两格。
她蹲下身,替他捡起账册:\"起来吧,我不怪你。
但有些话,得趁早饭时说给父亲听。\"
辰时二刻,苏府正厅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苏靖端着茶盏,听女儿絮絮说着库房里的\"意外\",茶盏在案上顿出个水痕:\"你是说,锦缎被醋渍毁了,瓷器被磕裂,鲜鱼也换了死的?\"
\"父亲请看。\"苏婉儿将蜀锦污渍的边角、带裂纹的瓷片、死鱼的眼珠一一摆在案上,\"醋渍能毁缎面光泽,裂纹遇热会炸,死鱼熬汤腥气重——这些,都是要让老夫人动怒的由头。\"她指尖划过死鱼灰白的鳃,\"若家宴出了差池,父亲掌管内宅的能力要被议论,女儿的'能干'也要成笑话。\"
苏靖的脸沉了下来。
他原以为柳氏不过是苛待庶女,却不想敢动老夫人的家宴。\"你早发现了?\"
\"昨夜在库房捡到的碎布,和苏若柔的绣鞋一个纹路。\"苏婉儿摸了摸腕间银镯,\"但女儿想,父亲素来疼惜妹妹,直接闹开了,倒显得女儿容不下人。\"
苏靖的眉峰动了动。
他望着女儿素净的眉眼,忽然想起亡妻临终前攥着他手说\"婉儿像我\"——从前只当是血脉相似,如今看这心思,倒真有几分当年正室的周全。\"你说该怎么办?\"
\"女儿想替父亲盯着家宴。\"苏婉儿抬眼,眼底有星子在闪,\"锦缎换库房最里的雀金裘,瓷器挑去年老夫人寿礼的定窑白瓷,鲜鱼...让张厨子去后河现捞。
至于周管事...\"她顿了顿,\"就说他积劳,换个轻松差事吧。\"
苏靖盯着她,忽然笑了:\"你母亲在时,最会替我周全这些。\"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准了。
你去办。\"
午间的日头晒得人发暖。
李嬷嬷端着药碗跨进院时,苏婉儿正蹲在廊下翻老夫人的用药记录——人参要长白山的,阿胶要东阿的,连川贝都得是松潘产的。
\"姑娘这是要扎针?\"李嬷嬷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药香混着晒暖的棉布味,\"老夫人的药可动不得。\"
\"柳姨娘总说药材贵,可账上的银子,够买双份的。\"苏婉儿合上本子,\"今早库房的事,嬷嬷猜是谁指使的?\"
李嬷嬷摸了摸腕间的佛珠:\"还能有谁?
二姑娘急着在老夫人面前露脸,柳姨娘急着替她抬身价。\"她捏起块碎瓷片,指甲盖在裂纹上刮出刺啦声,\"她们想让家宴砸了,把错处推给姑娘,再哭哭啼啼说'原是想帮忙'——老夫人一软心,倒显得姑娘刻薄。\"
\"那嬷嬷说,该怎么接这招?\"
李嬷嬷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她们要砸宴,咱们就给她们递锤子。\"她指了指桌上的账册、守卫班表、用药记录,\"先稳住,等她们把锤子举高了...再松手。\"
苏婉儿望着窗台上跳跃的日影,忽然明白李嬷嬷说的\"扒一层皮\"是什么意思了。
她摸出怀里的技能卡,\"巧舌如簧\"的纹路在掌心发烫——该让柳氏母女,自己把破绽说出来。
\"下午,我想去厨房看看。\"她转头对李嬷嬷笑,\"赵管家管着采买,他为人最是公道。\"
李嬷嬷的佛珠停了,目光里闪过赞许:\"赵管家昨日还说,后河的鲜鱼今早打了网大的。\"
苏婉儿站起身,银镯在腕间叮当作响。
她望着院外摇晃的柳枝,忽然听见系统提示音——\"危机化解\"进度条爬到了90%。
该收网了。
午后的日头晒得青瓦发烫,苏婉儿带着小环刚转过垂花门,就见赵管家已候在廊下。
他穿件半旧的青布直裰,手里攥着本油浸浸的采买账册,见着苏婉儿便哈腰道:\"表小姐,厨房的灶火正旺,小的带您先看今日新到的干货。\"
苏婉儿眼尾微挑——赵管家素日最是刻板,今日却主动提干货,分明是在暗示。
她步速未缓,袖中\"过目不忘\"的技能卡微微发烫,昨日李嬷嬷提的\"后河鲜鱼\"、周管事说的\"二姑娘差人\",此刻在脑海里连成线。
厨房门一掀,热气裹着姜葱味扑出来。
掌勺的张厨子正踮脚够梁上的竹篮,见苏婉儿进来手一滑,半筐干木耳\"哗啦\"落了地。\"表、表小姐怎么来了?\"他弯腰捡木耳时,苏婉儿瞥见竹篮里的盐包——本该雪白的细盐泛着灰黄,边角还凝着晶状颗粒。
\"张叔,这盐是新领的?\"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盐末。
张厨子脖子顿时红到耳尖:\"是、是柳姨娘昨儿亲自交代的,说老夫人爱吃重口...\"
\"重口也不能用私盐。\"赵管家突然插话,手指重重敲在账册上,\"上月采买记的是两袋淮盐,这袋倒像淮北私盐,掺了硝石的。\"他话音未落,苏婉儿已瞥见墙角的陶瓮——本该干爽的干木耳吸饱了潮气,边缘泛着霉斑;挂在梁上的金华火腿颜色发暗,凑近闻有股酸馊味。
\"张叔,这木耳泡发后要烂的。\"苏婉儿捏起片木耳,指腹触到黏腻的湿气,\"火腿要是蒸了...老夫人尝出异味,谁担待?\"
张厨子额头的汗珠子啪嗒砸在案板上。
他偷眼去看赵管家,见对方正盯着账册上的\"金华火腿五斤,银八钱\",突然拔高了声音:\"上月采买火腿是十斤,银十六钱,这五斤...怕不是被截了?\"
苏婉儿的系统界面\"刷\"地弹出——\"智破迷局\"进度条跳至95%。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将霉木耳和酸火腿分别装进油纸包:\"赵叔,这些先收着。
张叔,今日晚膳的汤,用后河的活鱼现熬。\"
张厨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点头:\"是是!
方才赵管家说后河打了网大的,小的这就去杀鱼!\"
日头西斜时,苏靖的正厅里飘着新沏的雨前龙井。
苏婉儿将油纸包一一摊开,私盐的硝石末在案上泛着冷光,霉木耳的湿痕洇透了纸:\"父亲看,私盐苦口,霉木耳坏肚,酸火腿腥喉——老夫人素日最讲究饮食,家宴上若吃出这些...\"
\"够了。\"苏靖的指节攥得发白,茶盏在案上磕出脆响。
他盯着那片酸火腿,忽然想起今早柳氏来请安时还抹着眼泪:\"老爷,婉儿妹妹总说我苛待她,可我这当后母的...哪能不疼她?\"原来全是作戏!\"这些东西,当真是柔儿指使的?\"
\"女儿不敢妄断。\"苏婉儿将库房的蜀锦残片、厨房的私盐包推到他面前,\"但昨日酉时,二妹妹的绣鞋湿了鞋尖——库房后巷的阴沟昨日刚翻修,泥里混着醋渍。\"她顿了顿,\"还有,赵管家说上月采买火腿的银子,进了城南绣坊的账——那绣坊的东家,是柳姨娘的表弟。\"
苏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望着女儿条理清晰的陈述,忽然想起柳氏刚进门时,也是这样\"周全\"地替他管着内宅。
原来最毒的刀,总藏在最软的鞘里。\"明日家宴,你打算如何?\"
\"女儿想替老夫人布菜。\"苏婉儿抬眼,目光清亮如星,\"私盐换了淮盐,霉木耳换了新晒的,酸火腿...就说女儿嘴馋,提前尝了。\"她指尖划过蜀锦残片,\"等老夫人夸家宴周全时,再把这些'意外'抖出来——到那时,妹妹说'原是想帮忙',倒显得更真了。\"
苏靖盯着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里带着几分苦涩:\"你母亲若在,定要夸你比她还会打算。\"他将茶盏重重一放,\"明日家宴,我亲自陪老夫人坐主位。\"
月上柳梢时,苏婉儿的闺房里点着豆大的油灯。
她跪坐在软榻上,将今日收集的证据一一码齐:醋渍的蜀锦、带裂纹的瓷片、私盐的纸包,还有张厨子偷偷塞给她的小纸条——\"二姑娘今早差人往汤罐里撒了东西\"。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危机化解任务完成,奖励'鉴宝识玉'技能卡(初级)。\"她摸出那张泛着玉色光泽的卡片,忽觉窗外竹影晃动。
三更梆子声刚响过,廊下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
苏婉儿正将证据收进木箱,忽听得窗根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鞋底蹭过青石板的轻响,又像是衣角扫过廊柱的沙沙声。
她指尖微顿,迅速吹灭油灯。
黑暗中,系统界面的荧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前。
\"吱呀\"一声,门闩被轻轻拨动。
苏婉儿屏住呼吸,蜷缩在床角,听着那道人影在屋里摸索的响动——直到对方摸到妆奁,碰倒了一支银簪。
\"当啷\"。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夜的寂静。
苏婉儿闭了闭眼,将被子往身上又裹紧些,假装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顿住,接着是急促的离去声,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黑影消失,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见妆奁旁那支倒着的银簪——正是苏若柔昨日戴过的缠枝莲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