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过三更,苏婉儿的妆台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着水光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妆匣边缘——那里压着生母留下的羊脂玉簪,凉意透过红木匣子渗进掌心。
今日家宴上柳氏母女跪伏的模样还在眼前晃。
柳氏哭嚎时飞溅的泪滴打湿了老夫人的鞋面,苏若柔咬得唇色发白,那副要把牙床咬碎的狠劲,倒比白日里端着的大家闺秀模样真实得多。
苏婉儿摸出妆匣底层的暖金技能卡,“洞察先机”四个字在月光下流转,像团烧不旺的小火苗——她早算到柳氏会偷账本,算到老夫人的舌头比账本更可信,可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到胜利的滋味这样烫人,烫得她心口发颤。
“该用‘巧舌如簧’了。”她对着窗棂上的月光轻声说。
那技能卡是前日系统奖励的,能让她在与人交谈时精准捕捉对方话里漏洞,再顺着对方心思把话绕回来。
明日该去厨房找张厨子,他管着内宅采买,柳氏往老夫人参汤里掺次等药材的事,说不定他知道更多。
窗外竹影忽然晃了晃。
苏婉儿的指尖瞬间掐进掌心。
她听见青砖地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擦着窗根儿飘过去,又在门前顿住。
是守夜的丫鬟?可小环早被她打发去偏房歇了。
她屏着呼吸,指尖摸到烛台底座,轻轻一按——烛火“噗”地灭了。
房间沉入黑暗,只剩窗纸透进的月光,在地上洇出团模糊的银斑。
门闩“咔嗒”一声,极轻,像老鼠啃了口木楔。
苏婉儿闭着眼,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半张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似的影子。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枕头,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一阵茉莉香混着脂粉气飘过来——是苏若柔常用的鹅梨帐中香。
“贱人。”一道压低的女声从床前响起,带着夜露般的凉。
苏婉儿的睫毛颤了颤,透过眼缝看见月白裙角扫过床沿。
那身影先去掀了妆匣,翡翠镯子磕在木头上,“当啷”一声又慌忙捂住;接着是翻书案的动静,宣纸被揉皱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最后是掀开被褥的窸窣,苏若柔的手指几乎擦过苏婉儿的脚踝。
“到底藏哪儿了?”苏若柔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本破账本能要了我的命?”她突然拽过苏婉儿枕边的锦帕,用力绞着,“你以为今日出了风头就能进皇宫?我娘说了,你这种庶女,就算爬得再高,也得摔进泥里——”
“柔儿姐姐。”苏婉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苏若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啊”地轻叫一声,手里的锦帕“啪”地掉在地上。
月光照亮她煞白的脸,鬓边的珍珠簪子歪了,发梢沾着门框上的蛛网。
“姐姐这是……找什么呢?”苏婉儿坐起身,随手扯过外衫披上,“深更半夜来我房里,被人瞧见了,该说我苛待姐妹了。”
苏若柔的指甲掐进掌心,脸上却堆起笑:“我、我方才路过,见你房里没点灯,怕你踢了被子着凉……”
“哦?”苏婉儿歪头,借着月光看见她裙角沾着廊下的青苔,“姐姐的鞋尖都湿了,是从后角门过来的吧?”她顿了顿,“后角门的门槛坏了,李嬷嬷说要修,可柳姨娘总说公中没钱——姐姐说,这算不算克扣?”
苏若柔的脸“唰”地白了。
她猛地转身往门口走,却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差点栽倒。
门“砰”地撞上,震得窗纸簌簌落灰。
苏婉儿摸黑点起蜡烛。
烛火亮起的瞬间,她盯着书案——方才苏若柔翻找的地方,原本压在《女诫》下的牛皮纸包不见了。
那是她今日午后让小环从账房抄的补录,记着柳氏这半年往庄子上送的“例银”,每笔数目都比账册上多了三成。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遭遇危机事件‘失窃’,是否消耗1点技能点激活‘洞察先机’?”
苏婉儿没应声。
她摸着空荡荡的书案,耳中还响着苏若柔临走前那句“摔进泥里”。
柳氏母女怕是要拿这包东西做文章——或许是伪造借据,或许是栽赃她私通外男。
可她们不知道,真正的证据早被她藏在老夫人院里的紫藤花架下,用蜡封了塞进空心竹节。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了四下。
苏婉儿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像块淬了冰的玉。
她把“巧舌如簧”技能卡贴身收进衣襟,又摸出腕间的银镯——那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内侧刻着“平安”二字,此刻正贴着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发烫。
“小环。”她推开窗,轻声唤了句。
偏房里立刻传来踢倒凳子的动静,小环揉着眼睛跑过来:“姑娘,我没睡,真没睡——”
“明日卯时三刻,去请李嬷嬷来我房里。”苏婉儿把窗闩扣紧,“就说……我想讨教些管家的事。”
小环应了,转身往偏房跑,发辫上的红绳在夜里晃成一点火星。
苏婉儿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案。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剑,正等着天亮时,劈开这满宅的阴云。
晨光透过碧纱橱漫进房时,苏婉儿正对着铜镜插最后一支木簪。
小环端着温水进来,铜盆里的水汽模糊了镜中倒影,却掩不住她眼底的清亮——昨夜被苏若柔翻乱的书案已收拾整齐,妆匣里羊脂玉簪的位置分毫不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嬷嬷到了。\"小环压低声音,指尖在门框上叩了两下。
苏婉儿转身时已换了副温驯模样,连步幅都收得极小:\"嬷嬷快请坐,小环把那盏鎏金茶炉点上,嬷嬷最受不得凉。\"
李嬷嬷跨进门坎时,鞋底沾着晨露打湿的青石板屑。
她望了眼窗下整整齐齐码着的《女诫》《内则》,又扫过苏婉儿腕间那只刻着\"平安\"的银镯,喉间滚出声叹息:\"姑娘昨夜没睡好吧?
眼下都青了。\"
苏婉儿没接话,只将茶盏推到李嬷嬷手边。
青瓷盏底压着张皱巴巴的纸角——正是被苏若柔偷走的补录抄本复印件。
李嬷嬷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指节重重敲在\"三成例银\"几个字上:\"柳氏那泼妇,连老夫人的庄子都敢啃。
可她更狠的是...\"她突然住了嘴,目光扫过敞开的房门。
小环立刻会意,搬着茶盘退到廊下,竹帘\"唰\"地垂下,将主仆二人的对话裹进茶香里。
\"更狠的是要往姑娘身上泼脏水。\"李嬷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昨夜那小蹄子翻的哪里是账本?
分明是想找个由头说你私藏禁书,或是与外男通书。
你当老夫人为何偏生在今日晨起咳血?
我瞧着,柳氏怕是给老夫人的参汤里又加了料——\"
苏婉儿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轻响,\"巧舌如簧\"技能卡贴着心口发烫。
她突然握住李嬷嬷的手,腕间银镯硌得老人生疼:\"嬷嬷说该怎么办?
我总不能干等着她们动手。\"
李嬷嬷的手在她掌心颤了颤。
这双手给老夫人梳了三十年头,给苏府三代主子递过茶,此刻却因激动微微发抖:\"稳住。
她们要的是你慌,你越稳,她们越容易露马脚。
姑娘且继续往厨房、账房跑,把柳氏这两年的烂账再扒一层皮——老夫人房里的紫藤架,你藏证据的地方,可还结实?\"
苏婉儿点头。
晨光里,李嬷嬷眼角的皱纹忽然舒展成朵菊花:\"再者...姑娘昨日得的'巧舌如簧',该用在刀刃上。
午后去厨房找张厨子,他管着内宅采买,柳氏往参汤里掺次等药材的事,他手里准有账。\"
...
日头爬到正顶时,厨房飘着新蒸的桂花糕香。
苏婉儿掀开门帘,灶火映得她耳坠子发亮:\"张叔,我替老夫人来讨碗酸梅汤,说是午膳后要解腻。\"
张厨子正往瓦罐里撒冰糖,听见声音手一抖,糖粒\"叮叮当当\"落进罐里:\"姑娘快坐,灶下煨着新摘的莲蓬,我给您剥几个。\"他擦了擦沾着面粉的手,转身时腰间铜钥匙串撞出清脆的响。
苏婉儿挨着条凳坐下,看他剥莲蓬的手:指节粗得像老树根,指甲缝里却干干净净,没有采买贪墨的人常有的铜锈味。
她拈起块桂花糕,咬了小口:\"张叔的手艺真是绝了,比前儿柳姨娘房里送的玫瑰酥强多了——不过听说柳姨娘总嫌您采买的药材贵?\"
张厨子的手顿在半空。
莲蓬壳\"啪\"地裂开,青绿的莲子骨碌碌滚到苏婉儿脚边。
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
\"姑娘是明白人。\"张厨子突然压低声音,往门外望了眼,\"上月柳姨娘让我去药材行换次等野山参,说省下的银钱分我三成。
可老夫人那是要救命的参汤啊...我没应,她就换了王二去办——\"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这是我记的账,每次采买的药材种类、斤两,都对得上药行的单子。
柳姨娘往参汤里掺的,根本不是野山参,是长白山的移山参,便宜一半都不止。\"
苏婉儿接过纸包时,掌心被油纸蹭得发痒。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洞察先机\"技能卡与\"巧舌如簧\"在识海轻轻碰撞——她终于明白李嬷嬷说的\"再扒一层皮\"是什么意思了。
夕阳把朱漆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苏婉儿站在侍卫房门口,指尖捏着块沾了青苔的碎布。
那是她方才在窗台下捡到的,与苏若柔昨夜裙角的污渍颜色分毫不差。
林侍卫长正在擦佩刀,听见脚步声抬头,刀鞘\"当\"地磕在石桌上:\"姑娘可是有什么要属下办的?\"
\"昨夜有人进我房里翻东西。\"苏婉儿将碎布摊在掌心,\"林大哥可知后角门的守卫是谁?\"
林侍卫长的浓眉皱成个结。
他接过碎布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蹲下身看她窗沿——那里有半枚模糊的鞋印,鞋尖处沾着青苔,与碎布上的污渍严丝合缝。
\"是苏二姑娘的绣鞋。\"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铜铃,\"前儿她要去护国寺进香,嫌正门人多,非走后角门,属下见过她的鞋样。\"他站起身,佩刀在腰间晃出冷光,\"姑娘放心,属下这就去查昨夜守卫的班表。
后角门的门槛坏了半年,柳姨娘总说没钱修...倒成了好线索。\"
苏婉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晚风掀起她的裙角。
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危机化解\"进度条缓缓爬到80%。
她摸了摸贴在胸口的技能卡,忽然想起李嬷嬷晨时说的话——稳住,再扒一层皮。
月上柳梢时,小环端着晚膳进来,见苏婉儿正对着妆匣发呆。
匣底的羊脂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张厨子给的账、林侍卫长抄的守卫班表,还有李嬷嬷塞给她的老夫人近年用药记录。
\"姑娘,明日老夫人要摆家宴。\"小环把粥碗放在她手边,\"李嬷嬷说要您盯着采买的鲜鱼,可别再让柳姨娘换了死鱼充数。\"
苏婉儿舀了勺粥,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笑了:\"小环,明儿卯时三刻叫醒我。
我要亲自去前院库房,把家宴用的瓷器、锦缎,一样一样检查清楚。\"
小环应了,退到门口时又回头:\"姑娘,您眼里有光。\"
苏婉儿摸着腕间的银镯,\"平安\"二字贴着脉搏跳得发烫。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里仿佛有把剑,正随着夜色渐深,慢慢抽出了半截。
次日清晨,苏婉儿站在库房门口,望着堆成山的锦缎和瓷器,指尖轻轻划过一匹月白蜀锦——那上面,隐约有块淡褐色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