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的夜风带着沙砾的粗粝,撞在镇守使府衙新挂的玄黑战旗上,发出沉闷的呜咽。
书房内,炭火将秦烈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指节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对面坐着白日集市上偶遇的胡商萨迪克。
这位“沙漠骆驼”褪去了市井的热情浮夸,深目高鼻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精明而沉稳。
“军爷爽快!”
萨迪克抚摸着腰间镶嵌宝石的宽皮带,棕色的眸子映着炭火,“您缴获的那些草原弯刀和皮货,品相上乘,在喀什城能卖个好价钱。至于您要的消息…”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本就带着卷舌音的嗓音,帐篷里的奶茶香气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草原的风,最近刮得有些邪乎。”
萨迪克声音低沉,“金狼部的狼崽子们,蹄子印子踩得离商路越来越近。装备也光鲜得不像话,崭新的马刀,厚实的皮甲,连马蹄铁都锃亮。”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秦烈一眼,“甚至…偶尔还能看到点不该出现在牧民手里的‘硬家伙’的影子,保养得那叫一个好。”
秦烈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眼底寒光一闪而逝:“哦?萨迪克老板鼻子果然灵通。这‘硬家伙’的风,是打哪儿吹来的?”
萨迪克嘿嘿一笑,带着商人的狡黠:“风从哪儿起不好说,但这股味儿嘛…”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似乎跟城里某些穿官皮的老爷们沾点边儿。前些天在城西‘老骆驼’酒馆后巷,我手下伙计亲眼看见个蒙着脸的家伙,抱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溜进了度支司王主事家后门。那形状,啧啧。”
军用弩!度支司王主事?秦烈心中瞬间勾勒出一条阴暗的链条。
周洪的爪子,果然还没斩干净!或者,新的蛀虫已经冒头。走私军械,通敌资敌,这是要掘他北疆防线的根基!
“还有更邪乎的。”
萨迪克见秦烈气息微沉,知道这饵对方吞下了,继续加码,“就在五天前,一支从‘火石城’过来的小商队,驮着些西域香料和毛毯,在野狼谷北边那片乱石滩,被‘马匪’给劫了!货物抢光不说,人…几乎没留活口,就一个机灵的小伙计装死逃了回来。”
他啜了口凉掉的奶茶,咂咂嘴:“那小伙计吓破了胆,但看得真切。
那帮‘马匪’穿着破烂羊皮袄,打着杂七杂八的旗号,可那马术!那冲锋的架势!那砍人时一声不吭的狠劲儿!根本就不是散兵游勇!特别是领头那个,下巴上有道蜈蚣似的疤,骑着一匹罕见的乌云盖雪马…
军爷,我在金狼部的地盘上跑商十几年,拓跋宏手下最凶悍的千夫长巴图尔,下巴上就有那么一道疤!他那匹乌云盖雪,更是金狼王亲赐的宝贝!”
野狼谷!金狼部精锐伪装马匪!劫掠商队筹集军资!
秦烈眼中厉芒暴涨。拓跋宏的野心已经毫不掩饰!这是在试探边军的反应,更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野狼谷…那片区域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正是藏兵劫掠的绝佳地点。
“萨迪克老板的消息,果然值钱。”
秦烈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不知这些‘见闻’,老板打算作价几何?”
萨迪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盛开的沙漠玫瑰:“军爷这话就见外了!能为保境安民的镇守使大人分忧,是萨迪克的福气!那些草原战利品,就抵了这些消息的费用,绰绰有余!”
他拍着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商人的精明,“不过嘛…军爷日后若还有用得着萨迪克这双耳朵和这条商路的地方,比如…需要些西域特有的紧俏货,或者往帝都送点‘土特产’…价钱嘛,咱们好商量!”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羊皮囊,推到秦烈面前:“这里面是十粒‘清心辟毒丹’,我们喀什城秘制的玩意儿。
南疆雨林的毒瘴,北地沼泽的秽气,寻常毒虫叮咬,服下一粒,顶个把时辰不成问题。算是我萨迪克给军爷的见面礼!”
秦烈目光扫过那羊皮囊,没有推辞,点了点头:“萨迪克老板有心了。药材钱和这些消息的酬劳,稍后自有人送到你落脚处。”他拿起羊皮囊,入手微沉,带着一丝清凉的药草气息。
“军爷办事,萨迪克放心!”
萨迪克笑容满面地起身,抚胸行礼,“那就不打扰军爷处理军务了。愿长生天保佑您,武运昌隆!”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书房,厚实的驼毛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
书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秦烈摩挲着冰凉的羊皮囊,眼神锐利如刀。
军用弩的线索指向度支司王主事,这是条明线,必须斩断!
金狼部伪装马匪劫掠于野狼谷,这是外部的利刃,必须打掉!
萨迪克这条西域商路…或许能成为他连通外界、传递消息的隐秘渠道。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北疆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野狼谷的位置。
“林风!”
“在!”门外的林风应声而入,一身寒气。
“两件事。”秦烈声音冷冽,“第一,立刻秘密监视度支司主事王有财!查清他所有往来,尤其是接触过可疑军械之人。动作要快,要隐秘!”
“是!”林风眼神一凛。
“第二,”秦烈的手指重重敲在野狼谷上,“点齐老狼营最精锐的三十人,配双马,备足三日干粮、清水、箭矢。明日寅时,随我出城!目标——野狼谷!”
林风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抱拳低吼:“遵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