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的风带着粗粝的沙砾,撞在镇守使府衙新挂的玄黑战旗上,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面象征着北疆最高军权的旗帜,此刻在秦烈眼中却沉甸甸的,压着来自万里之外帝京的阴霾。
书房里,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秦烈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腹缓缓摩挲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信纸是最普通的桑皮纸,边缘带着长途跋涉的磨损,上面是福伯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颤抖的蝇头小楷。
“……世子明鉴:王府,风雨飘摇矣!”开篇七个字,便如冰锥刺入秦烈眼中。
“枭少爷(秦枭)右臂尽废,已成狂悖之兽。柳氏日夜以泪洗面,恨毒入骨,视世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近日更变本加厉,勾结户部度支司小吏,以‘王府经营不善,代为监管’之名,强夺西城‘金玉楼’、南郊三处田庄!老奴据理力争,被其爪牙推搡重伤,账房秦忠亦被打断腿骨,现卧床不起……王府产业,十去三四,根基动摇!”
秦烈的指节微微泛白,信纸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柳氏!秦枭!这对母子,前世今生,都是附骨之疽!他几乎能想象到柳氏那张刻薄脸上扭曲的恨意,和秦枭拖着残臂在王府中疯狂打砸泄愤的丑态。王府的产业,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父亲镇北军的潜在补给线!
“苏氏清雪,”福伯的笔迹在这里顿了顿,墨迹更深,“已正式被二皇子纳为侧妃,常伴左右,出入宫闱,风头一时无两。坊间皆言其手段玲珑,颇得二皇子欢心。月前,其父苏玄擢升为吏部右侍郎,苏家声势更隆……”
苏清雪!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秦烈心底最深处。
那个亲手奉上毒酒,将他打入深渊的女人!如今攀附新枝,竟如此得意?侧妃?秦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前世她可是踩着镇北王府的尸骨,坐上了二皇子正妃的宝座!好,好得很!这血债,又多了一笔利息!
“李相府,”
信的内容急转直下,带着浓重的忧虑,“对世子恨意已入骨髓。李慕白公子右腿膝骨碎裂,虽延请名医,终成跛足,此生仕途尽毁。
李相李元甫大人于府中数次雷霆震怒,摔碎御赐琉璃盏,斥言‘北疆竖子,必除之而后快’!其门生故吏,近日于朝堂之上,屡有攻讦镇北王府‘拥兵自重’、‘军费糜耗’之语,虽被王爷旧部挡回,然暗流汹涌,不可不防!”
李慕白跛了?秦烈眼中寒芒一闪。那晚帝都月下巷中的“意外”,看来效果不错。李元甫这条老狗,果然彻底撕破脸了。拥兵自重?军费糜耗?哼,这是为日后削藩甚至构陷埋下钉子!皇帝那只藏在幕后的手,恐怕也乐见其成。
“王爷……”福伯的笔迹骤然变得沉重而悲凉,“旧伤近月复发加剧,咳血不止。宫中太医数度往京郊别院‘诊治’,所开之药,王爷服后气色更差,精神愈发萎靡……老奴斗胆,暗中扣下药渣,已托可靠之人秘密查验,结果……恐非良药!王爷忧心世子,常于病榻叹息,言‘北疆苦寒,强敌环伺,吾儿不易’,然自身境况……唉!世子,王爷恐被‘静养’之名,软禁消磨矣!”
轰!
一股狂暴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从秦烈身上炸开!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盆里的火焰被无形的压力压得骤然一矮,发出噼啪的爆响!书案上的笔架、镇纸嗡嗡震颤!
父亲!秦战天!
那个顶天立地、为大夏镇守北疆数十载的铁血王侯,竟被如此慢毒消磨!皇帝!好一个“静养”!好一个釜底抽薪!断他秦烈在北疆的根基,耗他父亲的性命!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秦烈胸中翻滚,焚烧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忍不住要立刻提刀杀回帝都!
“大人!”守在门外的林风感受到那恐怖的气息,猛地推门闯入,手按刀柄,满脸惊骇与戒备,“您…”
“出去!”秦烈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的凶兽在喉咙里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风被他眼中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赤红惊得心头一凛,不敢多言,躬身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内,只剩下秦烈粗重的喘息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他死死攥着那封密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信纸在他掌心被揉成一团,皱缩变形,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愤怒与悲怆。
良久,那狂暴的气息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秦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带着沙尘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冰水浇头,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杀心。
他不能乱!更不能冲动!
帝都的敌人正等着他露出破绽。北疆的草原饿狼在暗处窥伺。父亲危在旦夕,王府风雨飘摇……他若倒下,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秦烈一点点松开紧握的拳头,将那皱巴巴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摊开,放在书案上。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
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字字泣血的消息,每看一行,眼中的冰寒便深一分,那沸腾的杀意被强行压缩、凝练,化为最深沉、最坚硬的寒冰。
柳氏夺产…苏清雪得意…李元甫恨毒…皇帝软禁父亲消磨…
好,很好。
仇人的名单,愈发清晰了。他们的嘴脸,他们的罪行,一笔笔,都刻在了秦烈的骨头上!
他拿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只写下四个力透纸背、杀气凛然的字:
“隐忍,待时。”
这是给福伯的回信,更是对自己立下的血誓!
他将信笺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竹筒,用火漆封死,印上独属于他的隐秘标记。
“林风!”
“在!”门外的林风立刻应声而入。
“用最快的渠道,送回帝都。交到福伯手上,必须万无一失!”秦烈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寒芒。
“是!”林风双手接过竹筒,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分量,肃然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秦烈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窗。北疆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屋内的炭火气。
他遥望南方,那是帝都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暗藏无尽杀机的皇城,看到了病榻上日渐憔悴的父亲,看到了柳氏、秦枭、苏清雪、李元甫、夏元辰、还有那端坐龙椅的夏弘帝……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
冰冷而疯狂的杀意,在他心底最深处,无声地咆哮。
快了。
等北疆砥定,等羽翼丰满,便是清算之时!那些欠下的血债,他要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