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夯土地被正午的日头烤得滚烫,蒸腾起一股混杂着汗臭和尘土的燥热气息。
几十名王府护卫松散地围成个不规则的圈,呼喝声、口哨声、不怀好意的哄笑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像煮沸了的油锅。
圈子中央,林风抿紧了嘴唇,汗水顺着他年轻却已显出棱角的下颌线滑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滋”地一声腾起一小缕白汽。
他微微弓着背,摆出的正是秦烈优化过的那套基础拳法的起手式——沉腰坠肘,双拳虚握护在胸腹之前,看似平平无奇,却隐隐透着一股磐石般的稳固感。
他对面,站着个铁塔般的汉子,名叫王魁。
一身腱子肉几乎要撑破护卫制式短褂,粗壮的脖子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此刻正抱着膀子,满脸横肉挤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他是二房秦枭的心腹,更是这护卫营里一霸,仗着武者三重的修为和二房的势,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
“嘿,林小子,”
王魁啐了一口浓痰,黏糊糊地砸在林风脚前半尺,“皮又痒痒了?敢站老子跟前?你那套娘们唧唧的庄稼把式,也配叫拳?”
他故意把“娘们唧唧”几个字咬得极重,引来周围一片更加放肆的哄笑。
“王头儿,跟他废什么话!一招撂倒算球!”
“就是!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长长记性!”
几个明显是王魁狗腿子的护卫在人群里鼓噪着。
林风没吭声,只是那护在胸前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演武场边缘那棵大榆树的阴影下——那里空无一人。世子爷…没来吗?
“怂了?”
王魁见他不答,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毫无征兆地就朝林风脸上扇来!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若是扇实了,林风半边脸都得肿起来,满口牙也剩不下几颗。
围观众人发出一片低呼,夹杂着兴奋的怪叫。仿佛已经看到林风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惨状。
就在那巴掌离林风脸颊不足三寸的刹那!
林风动了!
他左脚极其细微地向外侧滑开半步,身体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微仰。
王魁那势在必得的一掌,竟擦着他鼻尖呼啸而过,只带起了几缕发丝!
“咦?”王魁一愣,显然没料到林风能躲开。
林风躲闪的同时,护在胸前的右拳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弹出!
不再是直来直去的蛮力,而是沿着一个极其刁钻的短促弧线,拳锋直捣王魁因出掌而微微敞开的腋下软肋!
拳速快得惊人!
拳风带起一声短促的尖啸!
“噗!”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王魁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痛楚扭曲!
他闷哼一声,壮硕的身体竟被这一拳打得踉跄着向侧面连退两步!
腋下传来的剧痛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那只刚扇空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肋下,额头上青筋暴跳。
“嘶——”
刚才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护卫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鼓噪的呼喝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表情从看好戏的兴奋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王魁…被林风打退了?
那个平日里被王魁随意揉捏、只有武者一重修为的林风?!
刚才那是什么拳?怎么那么快?那么刁钻?
王魁捂着肋下,剧痛和当众丢脸的怒火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睛。
“小杂种!你找死!”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彻底撕碎了伪装。
武者三重巅峰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浑身肌肉虬结贲张,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双拳带起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就朝着林风猛砸过去!
拳影密集,笼罩了林风全身要害,显然是要下狠手!
凶悍的气势扑面而来,林风心头一紧,呼吸都为之一窒。
但他没有退!脑海中瞬间闪过秦烈优化后的拳路图谱,还有那晚字条上铁画银钩的“信我,练之”四个字!
信!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林风眼神一凝,脚下步法疾变!不再是简单的躲闪,而是如同穿花蝴蝶,在狂风暴雨般的拳影中灵活地穿插、游走!
每一次看似惊险的避让,都恰到好处地让王魁的重拳落空。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绝不浪费一丝力气,身体重心始终稳稳保持在双脚之间。
王魁的拳头砸得空气砰砰作响,却连林风的衣角都沾不到!
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暴躁!
这小子怎么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这步法…根本不像以前见过的任何路数!
机会!
就在王魁一招用老,新力未生之际,林风眼中精光爆闪!
他抓住王魁右拳回收时那极其短暂的空隙,身体猛地一个矮身前蹿,如同猎豹扑食!
优化拳法中最核心的发力技巧瞬间爆发——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旋身拧腰,右拳自下而上,带着一股崩山裂石的惨烈气势,狠狠捣向王魁毫无防备的下颌!
“血战·冲天炮!” 林风心中低吼!
这一拳,快!狠!准!
拳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锐鸣!
王魁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想躲,身体却因刚才的猛攻而有些迟滞;想挡,双手根本来不及回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带着惨烈气息的拳头,在他视野中急速放大!
“砰——!”
一声比刚才沉闷十倍的巨响炸开!
王魁那近两百斤的壮硕身躯,竟被这一拳打得双脚离地!
他口中喷出一股混合着血沫和碎牙的污物,脑袋猛地向后仰起,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整个人像个破麻袋般,直挺挺地向后倒飞出去!
“轰隆!”
尘土飞扬。
王魁那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演武场边缘的兵器架上,木质的架子瞬间四分五裂,刀枪棍棒稀里哗啦地砸落下来,将他半埋在里面。他四肢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翻着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嘴角的血沫还在不断往外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演武场上落针可闻。
所有护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他们看看场中那个收拳而立、胸膛剧烈起伏却站得笔直的年轻身影,又看看兵器架废墟里死狗般的王魁,脑子一片空白。
武者一重…逆伐三重巅峰的王魁?
只用了几招?三招?还是两招?
刚才那是什么拳?那股惨烈的气势…简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卒!
震撼!难以置信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好!打得好!哈哈!真他娘的解气!”
一个突兀的、带着明显傻气和兴奋的叫好声,猛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演武场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影。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头发也有些凌乱,正是王府里那个出了名的“废物”世子——秦烈。
他拍着手,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傻乎乎的,眼神也带着点呆滞,仿佛完全没看懂刚才发生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只觉得有人被打飞出去很热闹、很好玩。
“哎呀呀,飞得真高!跟个大沙包似的!”
秦烈一边傻笑,一边指着兵器架废墟里的王魁,语气里满是孩童般的惊奇,“林风是吧?你小子…拳头够硬啊!比本世子以前看的那些杂耍班子可带劲多了!”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凑近了看热闹,脚下却一个踉跄,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惹得旁边几个护卫下意识想笑,又赶紧憋住。
“世子爷…” 有人低声提醒,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傻世子”。
秦烈却浑然不觉,他走到场中,围着还在剧烈喘息、眼神锐利如刀的林风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啧啧,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藏得挺深嘛!这拳头…练了多久?回头也教教本世子呗?本世子也想学两招,以后看谁不顺眼,也给他来这么一下!嘿嘿!”
他笑得没心没肺,甚至还伸出苍白的手指,想去戳戳林风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肌肉。
林风身体微微一僵,锐利的眼神在接触到秦烈那双看似呆滞、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赞许的眸子时,瞬间软化下去。
他迅速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激动和复杂,瓮声瓮气地回答:“世子爷说笑了…小的…小的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我看是本事!”
秦烈大手一挥,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着周围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护卫们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王头儿抬下去找大夫?哎哟,这血流的…啧啧,看着就疼!”
他这一嗓子,总算惊醒了众人。
“快!快把王头抬走!”
“小心点!别碰着他脖子!”
几个平时跟着王魁混的护卫如梦初醒,慌忙冲过去,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满嘴是血的王魁从兵器堆里扒拉出来,抬着就往场外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演武场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剩下的护卫们,眼神复杂地在秦烈和林风之间来回扫视。
世子爷…真的只是个傻乎乎的废物?他刚才那声叫好,是真心觉得好玩,还是…另有所指?
林风…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那套拳法…那步法…闻所未闻!
王魁倒了…二房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无数疑问和忌惮,在每个人心头滋生、盘旋。
秦烈仿佛完全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他拍着林风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林风都晃了一下,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好小子!有前途!本世子看好你!回头…回头本世子让厨房给你加个鸡腿!哈哈!”
说完,他像是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地转身,朝着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格格不入。
直到秦烈那晃晃悠悠的身影消失在演武场门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才稍稍散去。
护卫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我的亲娘…林风这小子…吃了什么仙丹了?”
“那拳法…邪门!太邪门了!王头儿可是实打实的三重巅峰啊!”
“你们看到世子爷没?他…他刚才叫好叫得那么欢…”
“嘘!噤声!少议论主子!这事儿…怕是要捅破天了…”
“捅破天?二少爷能饶了林风?饶了…那位?”
林风站在原地,缓缓挺直了腰背。
他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敬畏、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指骨处已有些红肿破皮的拳头。
刚才那倾尽全力的一拳,耗去了他大半气力,此刻疲惫感才如潮水般涌来。
但他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世子爷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还用那种方式…认可了!
那看似傻乎乎的叫好声,听在林风耳中,却比任何嘉奖都更有分量!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绪。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王魁的惨败,二房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最后看了一眼秦烈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然后,他默默转身,分开人群,朝着护卫营的集体通铺走去。背影挺拔,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刚刚浴血而生的锐气。
演武场中央,只剩下那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夯土地,和散落一地的断裂兵器木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震撼人心的战斗。
空气里,汗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