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前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往日象征赫赫武勋的玄黑主色调,此刻蒙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
几缕惨淡天光透过高窗,斜斜打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映不出半点暖意。
空气里残留着名贵熏香竭力掩盖、却终是徒劳的陈旧木头和淡淡药味混合的气息。
偌大厅堂空旷得瘆人,只在中轴线尽头,孤零零摆着两张象征主位的紫檀太师椅,此刻却空无一人,透着无声的讽刺。
厅外回廊,刻意放轻又难掩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府大管家赵贵,那张惯于堆砌谄媚的胖脸上,此刻每一道褶子都因过度兴奋而扭曲。
他几乎是小跑着,腰弯得极低,头颅却微微昂起,一双小眼精光四射,像嗅到血腥的鬣狗。
“殿下,苏小姐,您二位这边请,这边请!”
赵贵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尖锐得刺耳,在空旷的回廊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小心台阶,哎哟,这地儿有日子没好好拾掇了,您二位贵人千万留神脚下!”
他侧着身子引路,姿态卑微得像条摇尾乞怜的狗,目光却贪婪地黏在走在前方的一双人影身上。
二皇子夏元辰当先而行。一身明黄锦袍,绣着四爪蟒,在昏暗中依旧刺目。
他面容俊朗,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似温润,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漠然与居高临下的审视。
步伐从容,带着天家贵胄特有的矜持与疏离,每一步踏在光洁地砖上,都发出清晰而冷淡的笃笃声。
他身侧半步,苏清雪一袭月白云锦宫装,裙裾如流云泻地,行走间环佩轻响,清越却冰冷。
她身姿窈窕,容颜绝丽,肤光胜雪,只是那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红唇紧抿,下颌微微扬起,如同冰雪雕琢的神女,美则美矣,毫无生气,只有拒人千里的高傲。
她目不斜视,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镇北王府的地,而是污秽不堪的泥沼。
“世子爷……啊不,秦烈那废物,刚让人从柴房给架出来了,”
赵贵觑着苏清雪冰封的侧脸,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满是幸灾乐祸的恶毒,“啧啧,那模样,跟条死狗也差不离了!您二位放心,保管误不了您的大事!”
夏元辰脚步未停,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清雪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路边的虫鸣。
前厅东侧,一道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光线昏暗。
两双眼睛,正透过屏风上镂空的“喜鹊登梅”缝隙,死死盯着厅堂入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恶毒。
二房夫人柳氏,裹着一身过于艳丽的玫红锦缎,头上珠翠摇颤。
她死死攥着手中一方揉皱的丝帕,因用力过度,指节泛白。
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抽搐,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无声地做着口型:“来了!来了!”
她身旁,站着她的儿子秦枭。
一身簇新的宝蓝箭袖,试图模仿武将风范,却因身形单薄、眼神闪烁而显得不伦不类。
他紧紧扒着屏风,身体因亢奋而前倾,喉结上下滚动,贪婪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苏清雪那清冷绝艳的身影上,又迅速扫过夏元辰的明黄衣袍,眼底交织着极度的嫉恨与扭曲的狂喜。
“娘,快看!苏清雪这贱人果然来了!还有二殿下!哈哈,秦烈这野种,今天死定了!”
秦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因激动而发颤,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小声点!我的儿!”
柳氏急忙用帕子捂住他的嘴,自己却忍不住低低嗤笑,“看着吧,好戏开场了!那贱种丢尽了王府的脸面,等老爷回来……哼!”
她眼中闪过怨毒的快意,“这世子的位置,合该是我枭儿的!”
前厅西侧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处,一阵压抑的咳嗽和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前厅死水般的沉寂。
两个粗使婆子,一脸嫌恶地架着一个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人影,踉踉跄跄地挪了进来。
正是秦烈。
他身上还是那件沾满污迹、散发馊臭的破烂单衣,头发蓬乱如草,几缕被冷汗浸透的黏在惨白如纸的额角脸颊。
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紫,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一双眼睛,在凌乱发丝下费力地睁开,眼神浑浊黯淡,仿佛蒙着一层死灰。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全靠那两个婆子死命架着胳膊,才勉强没有瘫软在地。
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世子爷,您可算‘请’到了!”
赵贵夸张地高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恭敬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小跑几步迎上去,脸上堆着虚伪至极的笑容,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秦烈狼狈不堪的身体。
“苏小姐和二殿下都等着您呢!您这副尊容……啧啧,真是怠慢贵客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瞟向苏清雪和夏元辰,仿佛在展示一件奇耻大辱的战利品。
两个婆子得了暗示,几乎是同时猛地一松手!
“呃!”
秦烈闷哼一声,身体失去支撑,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重重地向前扑倒!
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狼狈地匍匐在地,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无法爬起。
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混着地上的灰尘,污浊不堪。
这一幕,如同最刺眼的烙印,深深烙在寂静的前厅里。
屏风后,柳氏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嘴,肩膀无声地耸动。
秦枭更是兴奋得双眼放光,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赵贵则退开两步,垂手侍立,脸上那抹恶毒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夏元辰依旧负手而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如同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闹剧,眼底的漠然纹丝未动。
苏清雪冰冷的眸光,终于落在了地上那个狼狈匍匐的身影上。
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仿佛看着秽物的厌恶与鄙夷。
她红唇微启,声音清冷如碎冰撞击,清晰地响彻整个前厅:
“秦烈。”
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狠狠扎下。
“今日我苏清雪,奉家父之命,前来退婚。”
她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冰冷的话语如同宣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身后,一名捧着紫檀木托盘的俏丽侍女立刻上前一步。
托盘上,一方折叠整齐的、用上好云纹锦缎包裹的文书,静静躺在那里。
锦缎的深紫色,如同凝固的淤血,刺目而沉重。那便是退婚书。
侍女动作麻利地将托盘高举过顶,姿态恭谨,眼神却带着同样的轻蔑,等待着秦烈……
或者说,等待着他更不堪的反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趴在地上,如同濒死野狗般的秦烈身上。
屏风后,柳氏和秦枭屏住了呼吸,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期待。
赵贵的腰弯得更低,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夏元辰的目光淡淡扫过苏清雪冰冷绝艳的侧脸,又落回地上的秦烈,如同在看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戏剧。
时间,在极致的羞辱中,被无限拉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那匍匐在地、颤抖不止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
先是紧贴着冰冷地面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蜷缩起来,指甲刮过光洁的金砖,发出微弱却刺耳的“嚓”声。
接着,是肩膀。
那瘦削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肩膀,开始以一种极其艰难、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的方式,微微耸动。
每一次耸动,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沉重喘息。
他的头颅,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抬了起来。
凌乱沾血的发丝黏在额前、脸颊,随着抬头的动作,勉强滑开些许,露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深处,不再是方才的浑浊与死灰,而是如同万年玄冰封冻的寒潭!
冰冷、死寂,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点幽暗、疯狂、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火焰!
那火焰被冰层死死压制着,却透着一股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暴戾与决绝!
汗水混着灰尘,在他惨白的脸上蜿蜒出污浊的痕迹。
嘴角,一丝新的、更鲜艳的血迹,正不受控制地缓缓溢出,沿着干裂的下唇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暗红梅花。
他抬头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目光,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上移动,掠过赵贵那张写满恶毒快意的胖脸,掠过侍女手中那方深紫如血的退婚书,最终……
定格在了苏清雪那张冰封绝艳、写满鄙夷的脸上。
四目相对!
苏清雪那万年寒冰般的眼眸中,第一次……
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并非怜悯,而是一种被低贱之物直视的、本能的嫌恶与愠怒。
仿佛被地上的污泥溅到了她纤尘不染的裙裾。
夏元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秦烈眼中那冰封的疯狂,让他感到一丝……极不舒服的意外。
秦烈咧开嘴。
干裂的唇被扯动,露出染血的牙齿,一个扭曲的、混合着痛苦与极致嘲讽的笑容,在他脸上艰难地绽放。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锣般嘶哑难听的声音:
“退……婚?”
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刺破了大厅的死寂。
“苏……苏小姐……”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喘息得更厉害,胸口剧烈起伏,“真是……有心了……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猛地弓起身子,身体痛苦地痉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赵贵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假惺惺地上前半步,声音尖利:“哎哟我的世子爷!您瞧瞧您这身子骨!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苏小姐和二殿下贵人事忙,您赶紧接了文书,也省得……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秦烈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冰封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赵贵脸上!
那眼神太过骇人,带着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凶戾煞气,竟让久经世故、心黑手狠的赵大管家瞬间如坠冰窟,头皮发麻,后面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秦烈不再看赵贵。
他挣扎着,用那双沾满泥污血渍的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
手臂上的青筋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
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试图撑起自己残破的身躯!
每一次用力,身体都剧烈地颤抖,骨骼仿佛在哀鸣。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脖颈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那件破烂的单衣,勾勒出瘦骨嶙峋、微微佝偻的轮廓。
他的动作笨拙、痛苦、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
但他没有倒下!
他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嘴角的血迹被不断涌出的汗水冲淡,又不断有新的涌出。喉咙里压抑着野兽濒死般的低吼。
那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前方,冰寒刺骨,燃烧着不屈的疯狂。
终于!在所有人或惊愕、或鄙夷、或玩味的注视下,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佝偻得厉害,双腿颤抖如同筛糠,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不再是匍匐在地的烂泥!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他抬起一只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手,用那肮脏破烂的袖口,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固执。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那张惨白如鬼、沾满汗水泥污血渍,却异常平静的脸。
目光,再次迎向苏清雪那双冰封的眼眸。
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清晰地响起:
“苏小姐要退婚……自然可以。”
此言一出,屏风后的柳氏和秦枭几乎要笑出声!
赵贵也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谄媚。夏元辰嘴角的弧度加深,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苏清雪眼中那细微的波动彻底平息,只剩下更深的冰冷与鄙夷。
废物终究是废物。
然而,秦烈的下一句话,却让前厅的气氛骤然一变!
他微微歪了歪头,凌乱发丝下,那双冰封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天真的疑惑,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只是……秦烈愚钝,实在想不明白。”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从苏清雪绝美却冰冷的脸庞,缓缓移向她身侧,那位尊贵无匹、明黄蟠龙袍加身的二皇子夏元辰。
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懵懂的不解:
“苏小姐退婚,为何……要劳烦二殿下您……亲自陪同前来?”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夏元辰嘴角那丝掌控一切的微笑,猛地僵住!
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变的漠然冰层,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一丝被冒犯的阴鸷,如同水底的暗影,飞快掠过!
苏清雪冰封的绝美容颜上,那抹万年不变的鄙夷,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抹惊愕、羞怒、以及被戳破某种隐秘心思的难堪,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完美的冰面!
她握着丝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前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诡异。
赵贵脸上的谄媚笑容彻底僵住,像一张拙劣的面具,小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废物……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问?!
屏风后,柳氏和秦枭脸上的狂喜也瞬间凝固。
柳氏张大了涂得鲜红的嘴,秦枭扒着屏风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两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只剩下错愕与一丝隐隐的不安。
秦烈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这瞬间凝固的气氛变化。
他依旧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在不断溢出新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清澈”地看着夏元辰,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困惑地寻求一个答案。
那“懵懂”的眼神,落在夏元辰眼中,却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眼!
夏元辰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迅速恢复了那副温润从容的皇子气度。
他甚至还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听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寒之意更重了几分,看向秦烈的目光,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杀意。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平和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嗓音,淡淡道:“秦世子说笑了。孤与苏小姐同路,听闻她来王府有事,顺道护送一二罢了。毕竟,帝都近来,也并非绝对太平。”
他将“顺道”二字,咬得极轻,却带着千钧重压,仿佛在提醒着彼此身份的云泥之别。
然而,这看似完美的解释,在秦烈那句“懵懂”的质问之后,在苏清雪那瞬间失态的反应映衬下,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苏清雪的脸色更加难看。
夏元辰的“顺道护送”,将她置于一个更加难堪的境地——仿佛她离了皇子的庇护,便寸步难行,连退婚这种私事都需要皇子亲自“护送”来壮胆?
这简直是将她的高傲踩在脚下摩擦!
她胸脯微微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看向秦烈的目光,已不仅仅是鄙夷,更添了浓烈的憎恶!
这个废物,死到临头,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方式来恶心她!
她猛地一甩袖,仿佛要挥开这令人作呕的气氛。
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如同冰锥般刺向秦烈:“秦烈!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徒惹人笑!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更与殿下无关!退婚,是我苏清雪的决定!是我苏家与你秦烈,一刀两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尖锐:
“你一个经脉尽断、丹田破碎、身中剧毒、朝不保夕的废人!有何资格质问我?有何资格质问二殿下?
这桩婚约,本就是当年父辈酒后戏言!如今,我苏清雪,岂能嫁与你这种……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废物”二字,她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银针,狠狠扎下!
要将刚才那瞬间的难堪和秦烈带给她的所有屈辱,十倍百倍地奉还!
她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那属于武者三重的微弱气场,此刻因愤怒而变得有些尖锐,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向秦烈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要看着他再次倒下!像烂泥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
“拿着你的退婚书!从此以后,我苏清雪与你秦烈,再无半分瓜葛!你……”
她指着秦烈,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只配烂在镇北王府的柴房里,慢慢等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后那名侍女,立刻将手中高举的紫檀木托盘,朝着秦烈的方向,用力向前一递!
动作带着明显的轻蔑和催促。托盘上,那方深紫色锦缎包裹的退婚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屈辱的灼热。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秦烈身上。
屏风后,柳氏和秦枭重新露出了兴奋扭曲的笑容。
赵贵也松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恶毒,等着看秦烈如何屈辱地接下这最后的判决。
夏元辰恢复了负手而立的姿态,眼神淡漠地看着,如同看一场即将落幕的闹剧。
只是眼底深处,对秦烈那最后一丝审视,并未完全消失。
秦烈佝偻的身体,在苏清雪那带着武者威压的呵斥下,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狂风中的残烛。
他脸色更加惨白,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下巴不断滴落。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气。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满泥污血渍、枯瘦如柴的手,伸向那递到面前的托盘。
动作迟缓、无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苏清雪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终于……结束了!
这肮脏的婚约,这如同跗骨之蛆的废物!
就在秦烈那只颤抖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深紫色锦缎的刹那——
异变陡生!
秦烈猛地抬起头!
那双冰封的眼睛里,最后一点伪装出的浑浊彻底消失,只剩下如同深渊般的冰冷与……一丝疯狂算计得逞的厉芒!
他那只伸向托盘的手,并未去接那退婚书,而是猛地向上一扬!
动作看似虚弱无力,却在扬起的瞬间,手臂极其隐蔽地、幅度极小地剧烈一抖!
“咳咳咳……呕!”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淤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口血,喷得极其刁钻!并非直射,而是借着咳嗽扬臂的力道,形成一片扇形的血雾!
目标,正是那近在咫尺的紫檀木托盘!
以及……托盘上那方象征着苏清雪决绝与高傲的退婚书!
还有……那只捧着托盘的、侍女白皙娇嫩的手!
“啊——!”
侍女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冰冷粘稠、带着恶臭的污血,就劈头盖脸地溅了她满头满脸!
甚至有几滴,直接溅进了她因惊恐而大张的嘴里!
“呕!”
侍女发出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瞬间弯腰干呕起来!
手中的紫檀木托盘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哐当!”
托盘连同上面那方深紫色锦缎包裹的退婚书,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托盘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方象征着苏家决断的文书,滚落出来,深紫色的锦缎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同样印着苏家徽记的雪白纸页,此刻,却被几滴暗红的污血,如同耻辱的印记,狠狠玷污!
前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而污秽的一幕惊呆了!
苏清雪离得最近,几滴冰冷的污血甚至溅到了她月白云锦宫装的裙摆上,晕开几朵丑陋的暗红斑痕!
她绝美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随即涌上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滔天的怒火!
那冰冷高傲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被彻底冒犯、被肮脏之物亵渎的极致羞愤与恶心!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要远离那滩污秽,看向秦烈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流脓的恶鬼!
夏元辰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
他眉头紧锁,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污血和被玷污的文书,又看向那个剧烈咳嗽后、身体摇摇欲坠、嘴角却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诡异弧度的秦烈,眼神变得极其阴沉!
他感受到了赤裸裸的、疯狂的挑衅!
赵贵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屏风后,柳氏和秦枭脸上的狂喜彻底僵住,变成了极度的错愕和茫然!
这……这废物在干什么?!
“咳咳……咳咳咳……”
秦烈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佝偻得像只虾米,仿佛随时会断气。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破烂的袖子胡乱擦着嘴角的血迹,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抱……抱歉……苏……苏小姐……咳咳……实在……实在没忍住……这身子……咳咳……太不中用了……”
他喘息着,目光“无意”地扫过地上那被污血玷污的退婚书,又“吃力”地看向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的苏清雪,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惶恐”:
“弄……弄脏了您的……文书……真是……罪过……”
“要不……”
他喘息得更厉害了,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您……您亲自……捡起来?”
“或者……劳烦……尊贵的二殿下……代劳?”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两颗炸雷,狠狠劈在死寂的前厅!
苏清雪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门!
眼前阵阵发黑!让她弯腰去捡那被废物的污血玷污的东西?
还是让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去捡?!
这已经不是羞辱!这是将她苏清雪和夏元辰的尊严,彻底踩进烂泥里,再狠狠碾上几脚!
“秦烈!你找死!”
苏清雪彻底失控了!冰封的理智被滔天怒火焚毁!
她尖啸一声,武者三重的气息再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一股带着冰寒之意的微弱气浪瞬间扩散!
她一步踏前,素白的手掌带着凌厉的掌风,快如闪电般,狠狠掴向秦烈那张惨白、沾血、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她要打烂这张脸!打碎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疯狂!
掌风呼啸,带着苏清雪全部的羞愤与杀意!
这一掌若是打实,以秦烈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不死也要彻底残废!
屏风后的柳氏和秦枭眼中爆发出狂喜!打死他!打死这个野种废物!
赵贵也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夏元辰眼神冰冷,负手而立,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一个当众羞辱皇子的废物世子,死了……或许更好。
掌风及面!凌厉的劲气已经吹动了秦烈额前凌乱的发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秦烈那双冰封的眼睛里,疯狂的光芒暴涨!
他仿佛早已预料!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极其微小的幅度猛地一偏!
动作快得如同幻影,却又显得无比狼狈,仿佛只是被掌风带倒!
“噗!”
苏清雪那蕴含着三重修为、含怒而发的一掌,并未完全落空!
掌缘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擦着秦烈的脸颊而过!
带走了几缕发丝,更在他本就惨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但!
也仅仅是擦过!
秦烈的身体,借着这擦过的掌力和他自己狼狈后倒的势头,如同一个破麻袋般,重重地、结结实实地向后摔倒在地!
后脑勺“咚”的一声闷响,狠狠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他摔得极其狼狈,四肢摊开,尘土飞扬。
落地瞬间,他那只刚刚扬起、喷过污血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借着摔倒的力道,五指猛地向身侧地面一抓!
动作快如电光火石,借着身体的遮挡,无人看见。
在他指尖掠过地面某处不起眼的阴影时,一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类似普通石子的东西,瞬间消失在他紧握的掌心!
“呃啊……”
秦烈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呻吟,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嘴角、脸颊、后脑溢出,瞬间染红了身下一小片金砖。
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前厅,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诡异。
苏清雪保持着挥掌的姿势,僵在原地。
掌缘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属于秦烈的血迹。
她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抽搐、仿佛只剩一口气的“废物”,再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她竟然真的差点当众打死了镇北王世子?
虽然只是个废物,但名义上……她刚才做了什么?!
夏元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秦烈,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苏清雪,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不悦和麻烦之色。
事情……似乎开始失控了。
赵贵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屏风后,柳氏和秦枭脸上的狂喜也凝固了,变成了惊恐。
打死世子和看着他被退婚羞辱,性质完全不同!尤其还是在二皇子面前!
“够了!”
夏元辰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雪,你失态了!”
苏清雪猛地一颤,回过神来,看着夏元辰冰冷的眼神,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秦烈,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后怕涌上心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元辰不再看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被污血玷污的退婚书,又扫过蜷缩在地、生死不知的秦烈,最后落在瘫软如泥的赵贵身上。
“赵贵!”
夏元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秦世子‘旧伤复发’,还不快扶下去‘好生照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
他顿了顿,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唯你是问!”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赵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爬爬地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对着外面嘶喊:
“来人!快来人!把世子爷……抬、抬回柴房!快!请大夫!不,找府里懂草药的婆子!快啊!”
几个粗使婆子战战兢兢地跑进来,手忙脚乱地去抬地上蜷缩抽搐、气息微弱的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