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矿山。
光秃秃的山体裸露着狰狞的灰黑色岩层,像一头被剥了皮的巨兽,匍匐在帝都南郊的寒风中。
几座简陋的木棚歪斜地倚着山脚,烟囱里冒着有气无力的黑烟。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石味、汗馊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京兆府的封条被粗暴地撕开,残纸在风中打着旋儿。
矿场入口处,十几个穿着李家管事服饰的汉子或坐或站,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桀骜和凶横。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汉子,名叫李三,李家旁支的一个小头目。
他抱着膀子,斜睨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嘴角挂着冷笑。
“呸!什么狗屁世子,毛都没长齐的废物,也敢来接管矿山?”
“就是!三哥,咱们兄弟在这儿经营得好好的,京兆府那群狗官多管闲事!”
“听说那世子被苏家小姐退了婚,修为也废了,在王府连条狗都不如!”
“待会儿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知道,这黑石矿,姓李!”
污言秽语肆无忌惮地飘散开。
旁边空地上,衣衫褴褛的矿工们聚成一堆,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他们佝偻着背,像一群惊弓之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靠近那些李家的打手。
轰隆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卷起一路烟尘。
几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瞬息间便冲到矿场入口处。
为首一骑骤然勒停!
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带起的劲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尘土缓缓落下,显露出马背上的人影。
深青色布袍,洗得发白。
身形单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但那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矿场。
冰冷,淡漠,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正是秦烈。
他身后,林风带着四名同样穿着王府护卫旧衣、眼神警惕的汉子,齐齐勒马停住。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剽悍。
这气势,瞬间压住了场中的喧嚣。
李三脸上的轻蔑僵了一下,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这废物世子…好像和传闻不太一样?
但他仗着背后是宰相府,很快又挺直了腰板。
“哟!我当是谁呢!”李三拖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走上前。
他故意没行礼,只是抬着下巴。
“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镇北王世子爷吗?”
他故意把“大名鼎鼎”四个字咬得极重,引来身后打手们一阵哄笑。
“世子爷身子金贵,这黑石矿又脏又破的,您跑这儿来,不怕脏了您的靴子?”
李三皮笑肉不笑,挡在路中间。
“还是赶紧回您的王府柴房歇着去吧!这儿,有我们李家替您看着就行!”
哄笑声更大了。
矿工们把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林风眼中寒光一闪,手按上了腰间刀柄。
秦烈端坐马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看李三,目光越过他,落在那些瑟缩的矿工身上。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噪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京兆府判令,黑石矿山,即刻起,归属镇北王府。”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李三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你是李家的人?”
李三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嘴上依旧硬气。
“不错!我乃李府管事李三!奉我家……”
“拿下。”
秦烈的声音毫无波澜,打断了他的话。
两个字,干脆利落,如同丢下两块冰。
“什么?”李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风早已按捺不住!
“遵命!”
他厉喝一声,如同猛虎出闸,直接从马背上腾身扑下!
动作快如闪电!
他身后的四名护卫也同时动了!
如狼似虎,直扑李三身边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打手!
“操!反了你们!”李三又惊又怒,完全没想到对方敢直接动手。
他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武者三重修为!
怒吼一声,挥拳就砸向扑来的林风!
拳风呼啸,带着几分狠辣。
林风眼神冰冷,不闪不避!
就在拳头即将及身的刹那,他身形猛地一矮,如同泥鳅般滑开。
同时,右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扣向李三的手腕!
“分筋错骨手!”
一声低喝!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李三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了下去。
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的额头!
林风得势不饶人,一记凶狠的膝撞,重重顶在李三的腹部!
“呃!”
李三眼珠暴突,身体弓成了虾米,连惨叫声都噎了回去。
林风反手一扭,将他另一条手臂也卸脱了臼。
随即一脚踹在他腿弯!
噗通!
李三如同烂泥般跪倒在地,脸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干净!利落!狠辣!
与此同时。
砰砰砰!
几声闷响伴随着惨叫。
那四名王府护卫也结束了战斗。
他们实力或许不算顶尖,但配合默契,出手刁钻,招招奔着关节要害。
李家那几个凶悍的打手,此刻全躺在了地上。
有的抱着扭曲的手臂哀嚎,有的捂着塌陷的肋骨打滚,有的被踩断了腿骨,哭爹喊娘。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李家众人,瞬间变成了滚地葫芦。
场中一片死寂。
只有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那些麻木的矿工,此刻全都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看着那些平日里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动辄打骂的李家恶犬,如同土鸡瓦狗般被瞬间打翻。
看着马背上那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少年世子。
秦烈这才缓缓地,翻身下马。
动作从容。
他走到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李三面前,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
李三艰难地抬起头,满脸是血和泥土,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你…你敢动李家的人…宰相大人不会放过…”
啪!
一只沾着泥土的靴底,毫不留情地踩在了李三的嘴巴上!
将他后面的话,连同几颗牙齿,一起踩回了喉咙里!
“唔…唔…”
李三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鲜血从被踩扁的嘴角溢出。
秦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李家的狗?”
他声音淡漠。
“也配在本世子面前吠?”
脚上微微用力碾了碾。
李三疼得浑身抽搐,白眼直翻。
“听着。”
秦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全场。
“此乃镇北王府产业。”
“京兆府明文判归。”
“从此刻起,矿上所有李家的人,还有你们安插的蛀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哀嚎的打手,又扫向矿工中几个眼神闪烁、衣着稍好的人。
“限你们一炷香之内,滚出矿山。”
“一炷香后……”
秦烈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
“还留在此地者,视同强占王府产业。”
“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冷酷!决绝!
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地上那些哀嚎的打手,瞬间连哼都不敢哼了,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挣扎着,互相搀扶着往外挪。
矿工中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家伙,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冲回木棚,胡乱卷起一点细软,没命似的朝矿场外跑。
生怕慢了一步,那杀神世子就改变了主意。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不到半炷香。
所有属于李家的爪牙和依附者,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蟑螂,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地上几滩刺目的血迹和几颗带血的断牙。
矿场入口处,只剩下秦烈、林风五人,以及那几十个依旧瑟缩、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矿工。
寒风卷过,吹起地上的尘土。
一片死寂。
秦烈这才将目光,投向那群如同惊弓之鸟的矿工。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又带着一丝新生的恐惧。
怕刚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
秦烈缓缓走向他们。
他的脚步很稳,踩在碎石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每一步,都让矿工们下意识地往后缩。
林风几人按刀护卫在侧,眼神锐利。
秦烈在矿工们前方几步远停下。
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煤灰和苦难刻满的脸庞,扫过他们褴褛的衣衫下露出的伤痕,扫过那些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
“你们受苦了。”
秦烈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陈述。
矿工们愣住了。
没人说话,只有寒风呜咽。
秦烈继续道:
“李家与赵贵勾结,侵吞矿山,压榨尔等,草菅人命。”
“此等恶行,天理不容。”
“王府失察,亦有罪责。”
他微微一顿,声音斩钉截铁。
“自今日起,过往一切,一笔勾销。”
“所有积欠工钱,王府三日内,双倍补发!”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矿工们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双倍补发?!
积欠的工钱?!
他们没听错吧?
麻木的眼神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有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矿上,需立新规矩。”
秦烈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即刻起,废除李家定下的所有苛捐杂税,废除鞭刑、水牢等私刑!”
“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六个时辰!”
“工钱,按市价上浮三成,月底结算,绝不拖欠!”
“凡有伤病,矿上负责医治,照发工钱!”
“凡有矿难殒命者,王府出钱厚葬,抚恤其家眷十年生计!”
一条条,清晰明了。
如同温暖的阳光,刺破了笼罩矿工们头顶多年的阴霾!
不再是画饼,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
矿工们彻底呆住了。
他们互相看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像做梦。
“噗通!”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皱纹、佝偻着背的老矿工,第一个跪了下去。
他太老了,也太虚弱了。
这一跪,带着积压了太多年的悲苦和绝望释放后的虚脱。
“世子爷…世子爷开恩啊!”
老矿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砰砰砰!”
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几十个矿工,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压抑了太久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从这些饱受苦难的汉子们喉咙里迸发出来。
不是哀嚎,是宣泄!
是绝望中看到一丝光亮后的激动!
“谢世子爷大恩!”
“世子爷活命之恩啊!”
“呜呜呜…娃他娘…娃他娘有救了…有药钱了…”
哭声、喊声、磕头声,混杂在一起。
场面悲怆,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林风和四名护卫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们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些。
秦烈静静地看着,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但那双深邃的眼底,冰层似乎融化了一丝。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伸手扶住了那个还在磕头的老矿工。
“老人家,请起。”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冽。
“王府亏欠你们。”
“日后,还需仰仗各位,重整矿山。”
老矿工被秦烈扶起,浑浊的老泪纵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抓住秦烈的胳膊,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世子爷…老朽…老朽赵铁栓,在这矿上刨食三十年了…命贱,但…但认得矿!”
“世子爷信得过,老朽…老朽这条命就卖给王府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秦烈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经验,点了点头。
“好。”
“赵铁栓听令。”
秦烈声音陡然一肃。
赵铁栓下意识挺直了佝偻的背,尽管这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本世子命你,暂代矿山管事一职!”
“给你三日时间,点清矿上所有人员、物资、工具。”
“凡愿留下的,按新规登记造册。”
“凡有伤病的,立刻集中医治。”
“凡有李家爪牙遗留的祸害,无论人、事,一律清出!”
“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份详实的章程!”
“你可能做到?”
秦烈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赵铁栓脸上。
没有询问,只有命令和信任。
赵铁栓浑身一颤。
管事?
他一个在矿坑里爬了一辈子、差点被李家管事活活打死的老矿奴?
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
但看着秦烈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挣脱秦烈的手,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几乎被生活压垮的脊梁!
尽管依旧佝偻,却努力站得笔直!
“能!”
一个字,嘶哑,却斩钉截铁!
“老朽赵铁栓!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给世子爷办得妥妥帖帖!”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被认可、被赋予重任后燃起的生命之火!
“好!”
秦烈颔首。
他转向其他还跪在地上的矿工。
“都起来。”
“赵管事的话,就是我的话。”
“愿留下的,王府管饭,管饱,管工钱!”
“愿走的,王府补发欠饷,绝不阻拦!”
“现在,都听赵管事安排!”
“是!世子爷!”
矿工们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哽咽,却比刚才有力了太多。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看向赵铁栓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希望。
赵铁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他转过身,面对昔日的同伴,大声道:
“二狗!带几个人,去库房清点工具!一件都不能少!”
“麻子!带几个手脚利索的,把东边那个漏风的棚子先补上!天寒地冻的,不能再冻死人!”
“老蔫儿!你懂点草药,赶紧去看看那几个躺床上的兄弟!”
一条条指令,虽然粗粝,却清晰有效。
矿工们立刻动了起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的活力和生气。
混乱破败的矿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
秦烈默默看着。
林风低声道:
“世子,赵老伯威望很高,矿工们都服他。只是…他年岁大了,又一身伤病…”
“无妨。”
秦烈目光深邃。
“威望,比实力更重要。人心,比金子更难得。”
“给他撑腰,给他权力,给他希望。”
“他就能爆发出你想象不到的力量。”
林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袖中紧贴肌肤的青铜古镜碎片,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凉波动!
这波动,与之前压制剧毒或反哺气血时都不同!
更像是一种…指引?
或者说,共鸣?
秦烈心头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目光投向矿山深处。
那光秃秃、死气沉沉的山体,在古镜碎片的感应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极其幽深的地底…脉动?
很微弱。
却真实存在!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纯能量感?
元石?
不,感觉不像普通的元石矿脉。
似乎…更精纯?更内敛?
秦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锐芒。
这黑石矿山…看来比他预想的,更有价值!
李家如此处心积虑,恐怕不只是贪图这点表面产出。
或许,这下面…藏着更大的秘密?
他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波澜。
“林风。”
“属下在!”
“带人,仔细巡查矿山内外,尤其是废弃矿道、水源地,以及…李家的人之前重点把守的区域。”
秦烈声音低沉。
“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林风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秦烈站在原地,寒风卷起他深青色的衣角。
他望着开始忙碌起来的矿场,望着赵铁栓指挥若定的佝偻背影,望着矿工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手中,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似乎也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矿山,是第一步。
人心,是基石。
而这地底隐藏的可能…将是撬动更大格局的支点!
他微微握紧了拳。
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叠的山岩,投向了帝都那波谲云诡的漩涡中心。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