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栩被这毫不留情的话反问得哑口无言。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陈昀宁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就是这样的态度才更让人难受分。
“你现在肯定觉得如果当初告诉你孟哥的情况,你也能做的更好,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再将案子破掉,不受任何影响。
“但你也可以问问宋老师,他在预感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否没有任何波动,能在想明白想清楚后,一点儿都不动摇。
“我自问控制力可以,但我仍旧在开始产生怀疑的瞬间就将它压下去,不敢深想。
“因为这种情绪波动不但会影响自己,也会影响别人,尤其当你主导一个案子的时候。
“你能不能保证不被感情左右,保持初心?”
宋馈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很清楚陈昀宁所说的是对的。
他们当初明明都在怀疑,但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过问过彼此对这种不确定性感觉的看法。
因为确实怕受到太深的影响。
人们总是会十分自信,在做过一件事情不太尽如人意的时候,总是喜欢去幻想,如果当初选择另外一个的时候,会怎么样,会不会更好。
但事实上,如果有重来的机会,让你遗忘曾经做过选择的这件事,遗忘这次选择衍生的结果,重新再来一次,给你选择另外一条路的机会后,仍旧会有人想,如果我这次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的话,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似乎只有这样去想,才能证明自己更好,更强一样。
可是,如果你可以真的再来一次,你又有多少把握,在重生之后,面对另外一个选项进行到结局的时候,坦然面对的呢?
你真的会做得更好吗?
宋馈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把握。
而且站在客观理性的角度去看,容琛的做法并没有错。
这不单单是为了不影响局里内部的情绪,也是为了让凶手着急,露出马脚的一种方式。
容琛已经通知了容氏旗下的传媒放出孟钢抢救成功,已经转出IcU,转入普通病房的消息,凶手并没有重伤他。
而这样的方式确实也起到了作用。
可是站在感性的角度去看,杨栩也没有错误。
他确实有权利知道孟钢的情况,也有权利自己去选择自己面对这样情况时所作出的反应。
也许他会做得更好,什么事情都没有耽误。
也许他会做得更差,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
这两种情绪,并没有高低好坏之分,只是人类对选择时触发的不同方向和条件。
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缺点。
只是有些人能够被人说“扛得起事儿”,让人既佩服又心疼,是因为这些人提前扛下了大多数困难。
做出了更容易让人谩骂,怨恨的选择,将更为轻松,更能站在道德最高点审判的便利,让他们都更轻松。
以前,他们被称作英雄。
后来,他们被称作笨蛋。
但,他们不在乎。
就如同容琛一样,平静地注视着愤怒的杨栩,眼睛里只有一些对孟钢事情的哀伤和懊悔,却没有对杨栩冒犯的愤怒。
陈昀宁说出了容琛永远都不会说的话。
杨栩犹如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挣扎不成又被精神打击,他其实也明白,他没有理由去怪容琛。
理智上他知道对方没有错。
但感情上,却没有办法接受和原谅。
这种感情汹涌澎湃,在他体内穿行,想要去宣泄。
如果他不去怪容琛不第一时间告诉他,那他在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异常的情况时产生的那种扭曲的自责和懊恼时就会无法承受。
他怔怔地看着陈昀宁,但又似乎越过了他的肩膀去看他身后的容琛。
那个一向喜欢干净整洁,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现在罕见的透出一股颓唐凌乱的感觉。
头发有点儿长了,乱糟糟的。
衬衫也有了褶皱,下巴都冒出了青色的胡渣。
这几天他应该是非常的煎熬,也许比自己更煎熬。
毕竟,他比自己跟在孟钢身边的时间还要更长。
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但这种情绪和纠葛又不能和任何人去说,只能自己去承受。
杨栩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不知道这种冲动是为了孟钢,还是为了容琛,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也许,这三者都有。
正在僵持着,一串脚步声从打开的电梯门那边传来。
几个人看过去,发现是闻飙和张伟,还有另外两个警察,一起带着两个老人慢慢从远处走过来。
容琛抿了下唇,双手紧握了一下,指甲将手心掐白。
他快步走过去,走到两个老人的面前,垂下头,低声说道:“对不起,孟叔,韩姨。
“真的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孟远打断了。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他,有些哽咽,但语气还算是平静,“我们都知道的,早就想到了。
“不怪你。”
从警方开始在他家附近展开调查,到一直没有看见儿子回来,电话也打不通的情况下,他和老伴已经有了预感和心理准备。
也许作为警察家属,他们更为敏感一些。
他们也会安慰自己,现在没有消息就是一种好消息。
也许儿子他们查案去了信号不好的地方,才没有办法接他们的电话。
他们就这样一直自我安慰,直到今天闻飙和张伟上门,他们就知道自己所担忧焦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伟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看见两个老人时就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
在他走出审讯室,被闻飙一脸严肃地叫到他的办公室说了这个情况时,他还没有办法接受。
不可置信地打电话给容琛得到肯定答案的时候,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连走路都有点儿踉跄。
他极力压下这种情绪,跟着闻局去了孟钢家。
老两口似乎已经预见了这个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崩溃。
只是在临走出来得时候,孟远踉跄了一下,一口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