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朱门虚掩着,门轴在晨风里吱呀作响,像只濒死的老鸹在哀鸣。
沈若扶着楚墨的手臂,指腹能摸到他皮下突突乱跳的筋络,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钻。
他的体温烫得吓人,雪莲花瓣在袖袋里硌着掌心,那点凉意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戾气。
“若儿……”
楚墨的呼吸吹在她耳廓,带着铁锈味,“放我下来。”
沈若没理他,反手将凤凰针攥得更紧。针尖刺破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青石砖上,洇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昨夜的厮杀声仿佛还粘在砖缝里,混着太医院特有的苦药味,呛得人眼酸。
廊下突然窜出个黑影,手里的短刀直劈太子的方向——
原是暗卫们护着太子跟在后面。
沈若眼疾手快,摸出枚银针甩过去,正钉在黑影手腕的脉门上。
“啊!”
短刀哐当落地,黑影捂着腕子蜷缩在地,露出张青紫的脸。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脖颈上爬满青筋,竟和方才楚墨中毒的模样有七分像。
“是被下了傀儡蛊。”
沈若踢开他掉在脚边的刀,“割他耳后三寸。”
暗卫手起刀落,刀尖挑出只米粒大的白虫。那虫子落地还在扭,被沈若一脚碾碎,发出焦糊的脆响。黑影抽搐两下,软得像摊烂泥。
“冰窖在西配殿。”
沈若扶着楚墨拐过月亮门,瞥见墙角堆着的药材——本该晾晒的何首乌全发黑了,根须里缠着细如发丝的红虫。
她停步,按住楚墨后腰的命门穴。那里的皮肤烫得像烙铁,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蛊虫在疯动。
“忍着。”她往他舌下塞了片雪莲瓣,冰凉的气息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滑,楚墨紧绷的脊背才松了半分。
西配殿的地砖松动了三块,沈若踩着边缘用力一撬,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冷风裹着血腥气涌上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
“我先下去。”
沈若将楚墨交给暗卫,握紧手术刀攀着石阶往下走。
石阶上凝着薄冰,每级都刻着诡异的符文,冰碴里还嵌着暗红的碎屑——是血。
冰窖里亮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十几口棺材并排立着,棺盖都敞着。
沈若走近了才看清,里面哪是什么尸体,全是泡在药水里的活人!
他们的四肢被铁钩穿了琵琶骨,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插着铜管,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有个孩童模样的,指甲缝里还攥着半块麦芽糖,皮肤已经泡得发白发胀。
“沈若皇后倒是比我想的来得快。”
角落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油灯被风吹得晃了晃,照亮张布满褶皱的脸。老城主盘腿坐在冰台上,怀里抱着个黑陶罐子,罐口爬着密密麻麻的黑虫。
“这些孩子,都是西域进贡的药引。”
他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罐子,“用他们的心头血喂蛊,可比活人血烈三倍。”
沈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她认出最边上那具“尸体”——是上个月太医院报失的药童,才十二岁,还送过她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
“老东西。”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铁钩,“你师兄和那个蜈蚣疤,都死在我手里了。”
老城主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丝诧异,随即笑起来,笑声像破风箱:
“师兄的蚀骨散,师弟的尸蛊,加起来都奈何不了你?”
他拍了拍陶罐,“那试试这个?”
罐子里的黑虫瞬间躁动起来,冰窖里的“尸体”们同时剧烈挣扎,铁钩摩擦骨头的声音刺耳得很。有个妇人模样的,硬生生挣断了一根肋骨,血沫顺着铜管往外冒。
“这叫子母蛊。”
老城主慢悠悠地说,“我是母,他们是子。你杀了我,这些子蛊就会钻进附近百人的皮肉里,把他们啃得只剩骨头。”
沈若的目光扫过冰窖角落——那里堆着几十具白骨,有的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指骨深深抠进地里。
“你以为我不敢?”
她摸出三根银针,指尖的血珠滴在针尾的红宝石上,“西域布防图在我手里,你的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被陈玄剿杀干净了。”
老城主的脸色变了变,怀里的陶罐抖得更厉害。
“你骗我!”
他将罐子往地上砸,“我儿还在西域等着我回去!”
沈若早有防备,侧身躲开飞溅的黑虫,手里的凤凰针直刺他心口。老城主像背后长了眼,翻身从冰台上滚下来,怀里还藏着把淬了毒的匕首。
“老婆子没告诉你吧?”
他的匕首擦着沈若的脖颈划过去,带起道血痕,“当年是我把你扔进相府池塘的,要不是看你八字适合养蛊,你早就喂鱼了!”
这句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若心上。她猛地想起七岁那年,有个穿灰袍的老者给她把脉,说她是“天生的蛊器”。
后来她就总做噩梦,梦见自己泡在池子里,水草缠得她喘不过气。
“你找死!”
沈若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反手将手术刀插进他的肩胛骨。
老城主惨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露出胳膊上和老妪一样的刺青——是朵黑色的曼陀罗。
“我们是同门。”
老城主疼得脸都扭曲了,“那老婆子当年偷了师门的雪莲,害我被逐出师门!她欠我的!”
沈若想起空间里那株千年雪莲,花瓣上的冰碴子原来不是天然凝结的,是被人用玄冰冻住的。
她突然明白,老妪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把雪莲留给她。
“她欠你的,我替她还。”
沈若拔出凤凰针,对准他头顶的百会穴,“你欠那些孩子的,欠我的,得用命来偿!”
老城主怪笑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七窍里渗出黑血:
“我死了,子母蛊就会……”
话没说完,沈若已经将三根银针扎进他的太阳穴和人中穴。
诡异的是,他体内的蛊虫并没有乱窜,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顺着银针往外爬,落到地上就化成了水。
“雪莲的寒气,专克你这阴邪玩意儿。”
沈若看着他惊恐的眼睛,“你以为我这空间是白来的?”
她没说的是,刚才在石阶上,她就把空间里最后一点雪莲寒气渡进了银针里。这是她穿越时带的唯一依仗,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老城主的身体软下去,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败。沈若踢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摸出个令牌,上面刻着“西域都护府”五个字。
“楚墨。”
她抬头望向洞口,“可以下来了。”
楚墨被暗卫扶着走下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看见那些泡在药水里的人,拳头攥得咯吱响,喉结滚动了几下。
“都还有气。”
沈若摸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给最边上的药童喂药时,那孩子眨了眨眼,眼珠动了动。
沈若心里一喜,刚要再喂第二颗,就见他的瞳孔变成了纯黑色。
“小心!”
楚墨猛地将她拽开,药童从棺材里弹坐起来,张开嘴咬向沈若的脖颈——他的嘴里竟长满了尖利的毒牙!
沈若反手将凤凰针扎进他的百会穴,药童的身体僵住了,眼睛里的黑色慢慢褪去,重新露出孩童该有的清澈。
“救……救我……”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娘……在西域……”
沈若的手一抖,银针差点掉在地上。她摸出片雪莲花瓣按在他眉心,看着那花瓣一点点枯萎。
“会的。”
她轻声说,“我会让陈玄去西域,把所有像你一样的孩子都救回来。”
药童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带着丝笑意。
冰窖外的天已经亮透了,晨光从洞口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白骨上。
沈若扶着楚墨往外走,脚踝踢到个东西——是个小小的布老虎,尾巴已经被啃掉了半只。
她弯腰捡起来,揣进怀里。
“走吧。”
她对楚墨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该给这些孩子立个碑了。”
楚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用拇指摩挲着她虎口处的疤痕——那是当年在相府后院,她为了护他,被恶犬咬伤的。
沈若抬头,看见太医院的屋檐上落着只乌鸦,正低头啄着什么。她眯起眼,摸出袖袋里的凤凰针。
这一次,她没再犹豫。
银针破空而去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天下,不仅要和他共掌,更要护得干干净净。
那些藏在暗处的脏东西,她会一根针一根针地挑出来,直到阳光能照进每个角落。
包括西域、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她自己,那段沉在池底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