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之下,死寂如墨。张骁手中强光探灯的光柱劈开矿洞深处粘稠的黑暗,光束扫过嶙峋的岩壁,那些镶嵌其中的玉矿碎屑反射出无数细碎、冰冷的幽绿光点,如同黑暗中窥伺的鬼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混合着万年寒冰的凛冽和某种……铁锈般的陈腐。
“血腥味!”陆子铭的鼻翼翕动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他是发丘天官传人,对地下的死亡气息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走在最前的陈青梧脚步一顿,手中那柄被岁月磨砺得温润却又隐含锋锐的古剑微微抬起,剑尖在光线下划过一道凝重的弧线。“前面……不对。”她清冽的嗓音在狭窄的冰晶甬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光柱猛地向前推去,瞬间定格。
三具尸体。
它们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被随意丢弃在矿洞一处稍显开阔的冰蚀凹坑里,像被顽童厌弃后胡乱抛弃的破旧玩偶。坑底凝结着一层浑浊的暗红色冰壳,显然是血液冻结而成。
张骁的眉头瞬间拧紧,卸岭力士的传承让他对力量的痕迹有着深刻理解。他一个箭步上前,半蹲在坑边,探灯的光仔细地扫过尸体。强光下,惨状无所遁形。死者穿着与之前遭遇的盗宝者同款的雪地作战服,但此刻,这些衣物连同下面的躯体,都被一种极其精准、极其冷酷的力量彻底撕裂。
“嘶……”饶是见惯了地下凶险的陈青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一具尸体的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的骨骼呈现出清晰的、被巨大力量强行扭断、然后撕扯开的参差裂痕,皮肉翻卷,冻结的血块像丑陋的黑色瘤子挂在断骨上。另一具尸体的下半身几乎与上半身分离,只有几缕冻硬的筋肉和破碎的脊椎骨勉强粘连,腹腔内的脏器冻成了暗紫色的冰坨,裸露在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最惨烈的是中间那具,头颅被硬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孔朝后,脖颈扭曲得如同麻花,而他的胸腔……被完全剖开,肋骨如同被巨力掰断的枯枝,向两侧翻折,露出里面空洞洞、凝结着黑冰的腔子。
“不是野兽。”张骁的声音沉得像坠了铅块。他伸出手指,虚虚地悬停在一条腿骨的断口上方,一股精纯的内力从指尖透出,如同无形的探针。“断口边缘有灼烧般的焦痕……很细微,像是瞬间被超乎寻常的‘热’或者‘震动’破坏过内部结构,然后才被暴力扯断。”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在空气中触碰到了那残留的、暴戾的能量余韵。“是人为的……而且是极高明、极其残忍的手法。分筋错骨?不,这更像是……”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一种更霸道、更彻底的‘拆解’。”
陆子铭也蹲了下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开一具尸体胸前冻结的血冰,露出下面一个深可见骨的穿透伤。“看这里,伤口边缘非常平滑,几乎没有撕裂伤,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同时蕴含着巨大震荡之力的锥状物瞬间贯穿,力量之大,连脊椎骨都被震碎了。”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岩壁,“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这不是普通的械斗或灭口,这是……专业处刑。”
“还有这个,”陈青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的古剑剑尖指向中间那具被剖开胸腔的尸体旁,那里散落着几块被冻硬的碎肉块,形状隐约能看出是指头。“右手的手指……少了两根,像是被刻意切下来带走了。为什么?”她蹲下身,古剑的剑柄轻轻触碰了一下尸体的右手腕,那里戴着一个被血污浸透的战术手表,表盘碎裂。“身份识别?还是……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这万年冰窟。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攫住了在场的三人。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了噬人的巨口,正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杀机。
“高手。还在附近的可能性很大。”张骁缓缓站起身,全身肌肉紧绷如猎豹,青铜剑无声无息地滑入掌中,剑身古朴的纹路在探灯余光下泛着幽冷的青芒。他卸岭力士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流动和声音异响。
陆子铭迅速从战术背包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轻轻按在冰面上。圆盘边缘亮起一圈微弱的蓝光,随即投射出一幅全息微缩地图,几个代表生命体征的红点在矿洞深处某个岔道口附近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能量干扰太强,对方有屏蔽手段。但刚才……确实捕捉到一点波动,在那个方向。”他指向矿洞左侧一条更为狭窄、被巨大冰笋半掩着的岔道。
“守株待兔?还是主动出击?”陈青梧握紧了古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天工系统在她视界中快速扫描着尸体和周围环境,分析着可能的陷阱痕迹。她看向张骁,眼神里有询问,更有一种并肩作战的坚定。
张骁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大胆而险峻的念头瞬间成型。“装死!”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把这三位的‘惨状’利用起来!青梧,用你的‘凝冰诀’,把我们三个的气息体温降到最低,模拟刚死状态。子铭,你擅长装死和龟息,躺中间,模仿那个最惨的。我和青梧在两边,动作要快!把血迹往身上抹点!他既然喜欢玩分尸灭口,我们就给他演一出‘余孽伏诛’的戏码!”
这计策堪称疯狂,但在眼下这步步杀机的绝境里,却透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与精准。陆子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躺倒在中间那具被剖开的尸体旁,身体诡异地扭曲了一下,模仿着脖颈断裂的姿势,同时运起发丘天官秘传的“龟息蛰龙术”,心跳、呼吸瞬间变得微不可察,体温急剧下降。张骁和陈青梧也迅速行动,忍着强烈的恶心感,飞快地将坑底那些冻结的、粘稠的黑红色血冰碎屑涂抹在自己衣服和裸露的皮肤上,随即倒在另外两具尸体旁。陈青梧口中默诵法诀,古剑剑柄抵住自己心口,一股极寒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寒霜,瞬间覆盖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将他们三人连同那三具真尸体的生命气息彻底掩盖、冻结。整个冰蚀凹坑,顿时只剩下六具“尸体”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死气。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冰层深处偶尔传来细微的“咔哒”声,是永冻层在永恒的压力下发出的呻吟。探灯早已被张骁关闭,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远处玉矿碎屑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鬼火般的绿芒。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味,钻进鼻腔,直透肺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左侧那条狭窄岔道的阴影深处,传来一丝极其轻微、几乎被冰层挤压声掩盖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冰壁在移动。
来了!
坑内的三人,身体僵硬如真正的尸体,但精神却绷紧到了极致。张骁的耳力运至巅峰,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在岔道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随即,一道几乎融入黑暗的影子,如同冰层上滑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与环境完美融合的灰白色伪装服,脸上带着一个造型怪异、只露出双眼的金属面罩,面罩眼部位置镶嵌着两片深红色的晶体,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微光。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显得有些精瘦,但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沉稳,仿佛与脚下的坚冰融为一体。他手中没有拿任何显眼的武器,但那双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指关节异常粗大,透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他停在凹坑边缘,那双透过红色晶体镜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慢而精准地扫过坑内六具“尸体”。目光在张骁三人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似乎在确认死亡的彻底性。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胆寒的审视,如同屠夫在检查案板上的肉。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粗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五指张开,指尖隐隐有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流转,一股令人心悸的灼热与震荡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扭曲、嗡鸣!他瞄准的方向,赫然是陆子铭“尸体”的头部!显然,他不仅是要灭口,还要彻底毁尸灭迹,抹除一切痕迹!
就在那蕴含毁灭性能量的手掌即将下按的千钧一发之际!
“动手!”张骁心中爆喝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坑底“尸体”骤然而动!
张骁整个人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青铜剑带起一道撕裂黑暗的凄厉青芒,不是刺,而是如同开山巨斧般,裹挟着他搬山道人传承的浑厚内力与卸岭力士的狂暴力量,以最直接、最蛮横的“崩山式”,朝着那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右手手腕狠狠劈斩而去!剑风激荡,竟在冰窟中带起沉闷的呜咽!
与此同时,陈青梧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轻烟,贴着冰冷的坑底无声滑出,手中的古剑爆发出刺目的寒光。她没有攻向敌人本身,而是剑尖疾点坑壁和地面几处凝结着厚厚血冰的位置!“天工·碎玉!”她清叱一声,剑尖蕴含的极寒剑气瞬间注入那些血冰之中。咔!咔!咔!凝固的血冰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骤然爆裂成无数锋利如刀的冰晶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血色冰刃风暴,劈头盖脸地朝着坑边的神秘人激射而去!每一片碎冰,都带着陈青梧灌注的切割寒气!
陆子铭也在瞬间解除了龟息状态,他没有起身硬撼,而是身体诡异地向侧后方一缩,同时手腕一抖,三道细若牛毛、几乎透明的乌光从他袖口无声射出!发丘天官的“透骨钉”!乌光的目标并非神秘人要害,而是他脚下立足的冰面和他可能闪避的三个方位,角度刁钻至极,封死了他瞬间移动的空间!
三人的攻击,张骁正面硬撼其锋芒,陈青梧制造大范围冰刃风暴迟滞干扰,陆子铭封锁走位暗器偷袭!默契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瞬间将神秘人所有闪避的路线和反击的节奏彻底打乱!
那神秘人显然没料到坑里竟有三具“尸体”是活人假扮,更没料到这暴起发难竟如此凌厉默契!面对张骁那开山裂石般的一剑,他眼中红芒爆闪,按向陆子铭的手掌不得不强行收回,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折,五指箕张,竟不闪不避,直接朝着劈来的青铜剑剑脊抓去!指尖那暗红色的光芒瞬间大盛,空气发出被极度压缩、灼烧的嘶鸣!
轰!
剑掌相交!没有金铁交鸣,却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着灼热狂暴的震荡能量,顺着青铜剑狂涌而来!张骁只觉得虎口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砸中,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狂暴的力量震得他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冰面上踩出蛛网般的裂痕!好霸道的力量!
而神秘人也被张骁这蕴含搬山卸岭巨力的一剑劈得身形一晃,抓向剑脊的手掌被震开,指尖的暗红光芒都黯淡了一瞬。
就在他身形微滞的这电光石火间,陈青梧制造的血色冰刃风暴已然席卷而至!嗤嗤嗤嗤!无数锋利的冰晶碎片撞击在神秘人的伪装服上,大部分被那看似普通的衣物弹开,但仍有不少蕴含着陈青梧极寒剑气的碎片穿透了防护,在他身上划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更有一股股刺骨的寒气试图钻入他体内!同时,陆子铭那无声无息的“透骨钉”也到了,其中一枚擦着他的小腿没入冰层,另外两枚被他间不容发地扭身避过,但那股阴狠刁钻的劲风也逼得他不得不再次移动脚步。
“哼!”面罩下传出一声冰冷沙哑的闷哼,显然被这接二连三的突袭弄得有些狼狈。他眼中红光大盛,杀意沸腾如实质!
“撤!”张骁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没有丝毫恋战。刚才那硬碰硬的一击让他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力量和那种诡异的破坏性能量极其霸道,正面对抗三人也未必能讨到便宜。他低喝一声,青铜剑顺势向后一划,一道凌厉的青色剑气劈向神秘人面门,不求伤敌,只为阻敌。同时他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陆子铭手臂,猛地向矿洞更深处、他们之前发现工匠墓的方向急退!
陈青梧心领神会,古剑在身前舞出一片冰寒的剑幕,阻挡飞溅的冰屑和可能的追击,身影如风,紧随张骁之后。
神秘人挥臂震散张骁的虚招剑气,看着三人急速退入黑暗的矿洞深处,那双红色晶体后的眼睛,冰冷地眯了起来。他没有立刻追赶,只是缓缓抬起刚才硬撼青铜剑的右手,战术手套的掌心位置,赫然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焦痕,边缘的布料甚至被那诡异的震荡灼热能量烧得微微卷曲。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被冰刃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的血液在低温下迅速冻结成暗红的小点。
“有意思……”面罩下,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并没有暴怒,反而透出一种发现猎物的、更深的冷酷与玩味。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亮起那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轻轻拂过掌心那道焦痕。光芒过处,焦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消失!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如同最老练的猎人追踪着受伤的猎物,朝着张骁三人消失的黑暗甬道,无声无息地滑行而去。每一步落下,脚下冻结的血冰都留下一个浅浅的、带着细微灼痕的脚印。
矿洞深处,寒意彻骨,杀机如影随形,比万载玄冰更加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