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正值梅雨季,天空仿佛被灰色的云层笼罩,整个上海都被浸泡在一片湿漉漉、黑乎乎的氛围中。上海的弄堂,宛如被墨汁浸染过的宣纸,黯淡无光,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我手持铜烟杆,步伐缓慢地穿过酱园弄。脚下的青石板路,由于长时间被雨水冲刷,变得有些湿滑,每走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以免滑倒。
巷子里的墙壁上,青苔肆意蔓延,它们像是一群绿色的小怪物,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生长。这些青苔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腐木与腌渍物混合的酸臭味道,这股味道刺鼻难闻,让人闻之作呕。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巡捕房的老周正急匆匆地朝我跑来。他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由于跑得太快,伞面被风吹得有些歪斜。雨水顺着他的警帽帽檐不断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甚至在石板上砸出了小坑。
“楚探长,钱记酱园出事了!”老周像一阵风一样冲到我面前,他的头发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脸上也沾满了水珠,正顺着脸颊滑落。他一边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气喘吁吁地向我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焦急。
“掌柜的说后院的腌菜缸里有股怪味,他们撬开一看……”老周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紧紧地盯着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全是血水混着碎肉啊!”老周终于把话说完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那血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冒了起来。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钱记酱园的方向飞奔而去。雨靴踩过积水,溅起一片片泥浆,弄脏了我的裤脚,但我完全顾不上这些。
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钱记酱园。那扇雕花的木门半敞着,仿佛在诉说着这里发生的恐怖事件。门口,几个伙计正瘫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如纸,不停地干呕着。
我迈进院子,一股浓烈的酱缸特有的咸腥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院子里,纪白已经蹲在第三口酱缸旁,他身上的白大褂下摆沾满了褐色的污渍,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手中,正用镊子夹着半截指骨,那截指骨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白。
“死者为女性,年龄二十岁上下。”他推了推被雾气蒙住的金丝眼镜,镊子指向指骨末端的磨损痕迹,“关节切割面平整,凶手熟悉解剖结构。”说着从缸底捞出块带血的粗麻布,“用腌菜的粗盐防腐,既掩盖气味又延缓腐烂。”
我掏出放大镜观察缸沿,暗红色血渍在青苔间若隐若现。钱记酱园的掌柜钱世昌缩在廊下,绸面马褂皱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扳指:“楚探长,我今早开缸验货才发现...小人向来本分经营啊!”
“最近可有人失踪?”我盯着他躲闪的眼神。钱世昌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哭喊。两个婆子连滚带爬冲进来,其中穿靛蓝布衣的妇人扑到酱缸边,指甲深深抠进缸沿:“我的芸儿啊!这粗麻布是她做针线活的!”
纪白起身拦住妇人,白手套沾了满手血污:“这位婶子,令爱失踪多久了?”妇人抽噎着从袖管掏出封信,信纸边角被泪水晕染:“小芸在醉春楼当丫鬟,上个月廿三托人带信说要赎身,之后就没了音讯...”
我展开信纸,娟秀的字迹间透着压抑:“娘,女儿终于攒够钱...那人答应帮我脱籍,只是要再等几日...”信纸背面有道深色压痕,像是被利器划过。纪白突然凑近信封,鼻翼轻动:“有玫瑰香水和铁锈味,信被塞进过带锁的铁盒。”
钱世昌突然踉跄后退,撞倒了身旁的酱坛。深褐色酱汁在地上漫开,他慌忙解释:“楚探长明察!小人与风月场所素无往来!”可他袖口沾染的粗盐颗粒,分明与腌菜缸里的成分一模一样。
我示意老周封锁现场,目光扫过晾晒场的竹匾。竹匾缝隙里卡着片褪色的绸缎,金线绣的并蒂莲图案残缺不全。纪白戴上手套将其取下,对着天光细看:“杭缎,至少值二十块大洋,寻常丫鬟可穿不起。”
夜幕降临时,警局停尸房的油灯忽明忽暗。纪白正在拼接尸块,手术刀在惨白的骨头上划出细响。“死者左颞骨有陈旧性骨折,愈合时间超过半年。”他举起头骨,指给我看凹陷的骨面,“生前长期遭受殴打。喉部软骨碎裂,是被扼颈致死。”
老周匆匆推门而入,怀里抱着捆得严实的卷宗:“醉春楼的底细查清楚了!老鸨林月娇五年前突然盘下馆子,背后有人撑腰。失踪的丫鬟小芸,上个月确实在攒钱赎身。”他翻出张泛黄的卖身契,“奇怪的是,契约上的‘买主’栏空着,只盖了个朱砂指印。”
纪白突然放下手术刀,从证物袋里取出在酱缸发现的半截金簪:“簪头凤凰造型,与小芸母亲描述的陪嫁物一致。”他将簪子放在显微镜下,缝隙里的暗红物质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不是血,是胭脂。进口的巴黎红,全上海只有三家胭脂铺有售。”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尸检图。钱世昌慌乱的眼神、林月娇神秘的背景、小芸未寄出的绝笔信,像团乱麻缠绕在我心头。纪白擦拭着手术刀,刀刃反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楚明,这案子恐怕不止是分尸那么简单。”
雨越下越大,打在警局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我望着证物台上拼凑出的人形轮廓,小芸残存的金簪在油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这座繁华的上海滩,不知还有多少腌在酱缸里的秘密,正等着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