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在晨光中碎成金箔,黏在“江汉号”的烟囱上。我猫腰躲在礁石后,数着小艇上的人数——周志远带了六个保镖,英国佬身边还跟着个穿白大褂的翻译,袖口绣着医专的校徽。纪白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李主任是留英博士,跟英国领事馆走得很近。”
小艇撞在礁石上,周志远跳下来时差点滑倒,他气急败坏地踹了保镖一脚:“废物!楚明肯定躲在附近!”英国佬用手杖戳着沙滩上的血迹,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我悄悄卸下勃朗宁的消音器,这是军校时攒钱买的德国货,在汉口探长里独此一份。
“周会长,”英国佬开口了,中文带着浓重的鼻音,“沉船里的鸦片必须找到,东印度公司的货不能丢。”他身后的翻译推了推眼镜,正是解剖学系的李主任。我突然想起张默账本里的“洋金花送码头王三”——王三是周志远的远房表哥,掌管着汉口最大的鸦片分销点。
沙滩上的血迹引向竹林,周志远挥了挥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保镖们端着汤姆逊冲锋枪冲进竹林,枪托撞断竹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我贴着礁石绕到小艇后方,匕首划开帆布篷,里面果然堆着鸦片箱,箱角印着“英国皇家医学会”的假商标。
“找到了!”一个保镖在竹林里大喊,“楚明的警徽!”周志远和英国佬快步过去,我趁机爬上小艇,将定时炸弹塞进鸦片堆里——这是军校爆破课的作业,延时装置用的是怀表发条。
就在这时,李主任突然转身,手电筒光柱扫过小艇:“有人!”我翻身跃入江水,子弹在身后激起水花。潜游到暗礁群时,听见周志远咆哮:“追!他肯定去码头了!”
我爬上栈桥时,纪白正扶着富察氏躲在货栈阴影里。她换了身粗布衣裳,怀里紧紧抱着账本,头发用布条束着,耳后的双鱼胎记在晨光下格外明显。“赵坤师兄的船停在七号码头,”纪白指着江面,“他说过若出事,就让我们驾‘顺风号’去九江。”
七号码头堆满了洋行的货物,起重机的铁臂在雾中像只巨爪。我们刚摸到趸船,就听见身后传来皮鞋声。富察氏突然拽住我:“楚探长,你听——”
货栈里传来算盘声,夹杂着英语对话。我撬开窗纸,只见李主任正在清点鸦片箱,周志远和英国佬站在一旁,桌上摊着张《武汉城防图》,英租界周围画满了红点。“等这批货出手,”英国佬用钢笔敲着地图,“就把军饷的事嫁祸给北伐军。”
纪白猛地攥紧拳头,绷带渗出血来:“他们想借鸦片挑起事端!”富察氏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页:“看!周志远用军饷换的鸦片,足够毒死半个汉口的人!”
突然,货栈大门被撞开,赵坤浑身是血地闯进来,手里挥舞着鱼叉:“周志远!还我戏班命来!”他腰眼的伤口崩裂,血水浸透了短褂。周志远冷笑一声,掏出勃朗宁:“早就知道你没死透。”
枪声响起时,我踹开侧门冲进去,子弹擦着赵坤肩头飞过。纪白趁机抢走桌上的城防图,富察氏将账本塞进赵坤怀里:“师兄,快走!”英国佬的保镖围上来,汤姆逊冲锋枪喷出火舌,木箱被打得木屑横飞。
“跟我来!”赵坤拽着我们钻进货栈地道,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老鼠味。地道尽头是条暗渠,水面漂着油纸伞。富察氏突然停步,指着渠壁上的刻痕:“这是祖父沉船时留下的标记!”
刻痕是条双鱼,鱼眼处嵌着枚铜钱。赵坤抠出铜钱,暗渠尽头的铁门应声而开。外面是个废弃的船坞,“顺风号”静静泊在那里,船舷漆着褪色的戏班水袖纹样。纪白解开缆绳,赵坤突然捂住腰眼倒下:“我……我走不了了……”
周志远的声音从地道传来:“楚探长,看看这是谁?”他揪着春桃的头发走出来,小姑娘脖子上架着鱼刀。富察氏惊呼出声,春桃却朝我们摇头:“小姐快走!我把密信藏在……”话没说完,鱼刀划破了她的喉咙。
“春桃!”富察氏要冲过去,被我死死拽住。周志远将春桃的尸体踢进暗渠,枪口对准我们:“交出账本和城防图,不然下一个就是她。”英国佬站在他身后,雪茄烟圈在雾中盘旋。
赵坤突然笑起来,笑声凄厉:“周志远,你以为军饷真的换成鸦片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富察将军早把银子熔成了鱼形,藏在……”话没说完,李主任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废话真多。”李主任擦着手术刀,“英国主子说了,只要鸦片和城防图。”赵坤倒在地上,血染红了“顺风号”的甲板。富察氏捡起他掉落的油布包,里面竟是条纯金的双鱼,鱼眼里嵌着红宝石。
周志远的眼睛亮了:“果然在这里!”他伸手来抢,我趁机扣动扳机,子弹打在他手腕上。勃朗宁掉在地上,富察氏捡起枪对准英国佬:“你们害死我祖父,害死我师兄,今天我跟你们拼了!”
英国佬耸耸肩,身后的保镖举起了汤姆逊。纪白突然拽着我跳进水里:“炸暗渠!”我这才想起小艇上的定时炸弹,连忙按下怀表开关。几秒钟后,货栈方向传来巨响,暗渠的铁门被炸飞,江水倒灌进货栈。
周志远和英国佬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我趁机游向“顺风号”,纪白已经砍断缆绳。富察氏站在船头,金双鱼在她掌心闪着光,她望着货栈废墟,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祖父,玉笙给您报仇了!”
突然,英国领事馆的炮艇开了过来,探照灯扫过江面。纪白转动舵轮,“顺风号”在浪头颠簸。我举起勃朗宁,瞄准炮艇的烟囱,却发现子弹打光了。富察氏将金双鱼塞进我手里:“楚探长,带着它去保定,那是祖父留给革命军的军饷。”
炮艇越来越近,周志远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扩音器:“楚明,投降吧!你跑不了的!”纪白突然大喊:“看后面!”
货栈废墟的烟雾中,一艘挂着龙旗的旧式炮舰缓缓驶来,炮口对准了英国炮艇。甲板上站着个穿军装的老人,手里挥舞着双鱼令旗。富察氏突然跪倒在船头:“是……是祖父当年的部下,李将军!”
英国炮艇的舰长慌了神,调转船头就跑。周志远气急败坏地开枪,却被李将军的部下一枪爆头。纪白揉着眼睛:“楚明,你看那炮舰的名字——”
船尾的铜牌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靖海号。原来富察·景安当年沉的不是船,而是人心。当金双鱼现世,那些藏在暗处的忠义之士,终究会像江水一样,冲破所有阴谋。
我站在“顺风号”船头,江风吹拂着警服的破袖。富察氏将账本递给李将军的部下,纪白包扎着新的伤口,金双鱼在我掌心散发着温热。码头的火并结束了,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当军饷交给革命军,当鸦片沉入江底,汉口的天,或许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