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汉阳铁厂的废炉在远处投下狰狞的剪影，而我和纪白此刻却驱车驶向汉口商会大厦。毒剂配方的线索像条毒蛇，在寿宴的桂花酒里昂起了头——六月五日那场冠盖云集的宴会，很可能就是张守义毒剂的第一次“试演”。
商会大厦的雕花铁门在车灯下泛着冷光。门房认出我的警徽，哆嗦着打开大门：“探长……您可来了，前几天就有您的人来问过寿宴的事……”大堂穹顶的水晶灯亮得刺眼，光线下能看到地板上磨损的波斯地毯，一切都和三天前那场宴会一样，只是少了衣香鬓影。
“把寿宴的签到簿和菜单拿来。”我坐在前台的红木椅上，纪白则仰头看着墙上的合影——商会会长与各界名流的合照里，果然有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袖口露出半块腕表，表盘样式和陈峰实验室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门房捧来厚厚的签到簿，纪白一页页翻查，突然停在六月五日那页：“楚明，你看这个——‘张守义’的签名，笔锋锐利，和笔记里交易记录的字迹高度吻合。”签名旁标注着“南京同仁居药材行”，正是他自带桂花酒的托辞。
菜单打印在烫金卡片上，第三道菜“冰糖肘子”旁注明“配南京桂花酒”。纪白拿出钢笔，在卡片背面勾勒宴会布局：“主桌在宴会厅中央，张守义坐在会长右手边，敬酒时能覆盖大部分宾客。”他的笔尖顿在“陈峰”的名字上——签到簿显示，陈峰不仅参加了寿宴，还坐在主桌对面的次席。
“陈峰为什么会参加寿宴？”我捏着签到簿，纸页边缘有被指甲掐出的痕迹，“他明明知道张守义要带毒酒来。”
纪白突然站起身，走向宴会厅角落的服务通道：“寿宴用酒由后厨统一分发，但张守义自带的两坛酒，按规矩会存在备餐间。”备餐间里还留着几个空酒坛，纪白蹲下身，用白手帕擦拭坛口，手帕立刻染上淡褐色的痕迹：“残留酒渍，我需要带回化验。”
后厨的老厨师被叫来问话时，手里还攥着炒菜的锅铲：“那个姓张的先生啊，带了两坛酒，说是自家酿的桂花酒，让我们热一热再上。我看他穿得体面，也没多想……”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陈先生那天来得晚，进门时撞了我一下，把托盘里的酒杯都碰洒了，还一个劲道歉！”
撞洒酒杯？我和纪白对视一眼。陈峰在宴会上的反常举动，很可能是在暗示危险。纪白翻开笔记本，找到记录毒剂潜伏期的那页：“莨菪碱混合砷化物，溶于热酒发作更快。如果陈峰故意撞洒酒杯，或许是想提醒某人……”
我们回到宴会厅，纪白站在陈峰当晚的座位上，模拟他的视角——主桌、张守义、会长，以及……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女学生，穿着素色旗袍，正是林薇！签到簿上果然有她的名字，身份标注为“湖北医专实习生”。
“陈峰想提醒林薇！”纪白的声音有些激动，“他知道林薇也在场，所以故意撞洒酒杯，用这种方式传递警告。但张守义肯定也发现了，所以才提前动手杀他。”
我走到林薇当晚的座位旁，桌布上有块淡淡的茶渍，形状像朵梅花。门房说寿宴期间曾下过一阵急雨，林薇中途去露台收伞，回来时脸色很差，提前离开了。“露台……”我立刻冲向露台，铸铁栏杆上果然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利器勾过。
纪白拿出放大镜观察划痕：“边缘有金属残留，和张奎那把勃朗宁的枪管材质一致。有人在露台埋伏过，可能是监视林薇，也可能是准备狙击陈峰。”他突然指向栏杆外的江面，“从这里看码头，视线非常好——陈峰死后，尸体就是在码头被发现的。”
所有碎片在脑海中拼合：寿宴当天，陈峰发现张守义要在酒里下毒，试图通过撞洒酒杯提醒林薇，却被露台的枪手盯上。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在离开宴会后，将笔记藏在陈峰宿舍的镇纸里，并留下指向林薇的线索。而张守义则派张奎在码头动手，伪装成抢劫杀人。
“寿宴上有没有人中毒？”我问门房。
门房想了半天，摇摇头：“没听说啊，就是会长第二天说有点头晕，以为是喝多了……”
纪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头晕、中枢神经抑制……这正是莨菪碱中毒的初期症状！”他抓起菜单，指着会长的名字，“快！去会长家！如果张守义的目标是他，现在还来得及！”
车子呼啸着穿过汉口的夜色，纪白在车上给医院打电话：“准备砷化物中毒的急救药品，通知解毒科，可能有多名患者！”他挂了电话，手还在发抖，“楚明，寿宴有上百人，如果毒剂发作……”
会长家的佣人开门时，看到我们的警服，吓得差点晕过去：“会长他……他从昨天开始就说胡话，医生来看过，说是中了暑……”会长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脸色潮红，瞳孔散大，嘴里喃喃着“梅花……有毒……”
纪白立刻掀开被子，检查他的瞳孔和脉搏：“没错，是砷化物和莨菪碱混合中毒！马上注射二巯基丙醇！”他从急救箱里拿出针剂，动作飞快地给会长注射。我则在卧室里搜查，床头柜上放着个空茶杯，里面残留着淡淡的桂花味。
“佣人，”我厉声问，“这几天有谁来过？”
“前天……前天有个戴帽子的先生来过，说是送补药，给会长泡了杯桂花茶……”佣人吓得哭了出来，“他说会长寿宴喝多了，要补补身子……”
戴帽子的先生！一定是张守义！他知道寿宴下毒未遂，又追到会长家补了一刀。纪白处理完会长的急救，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焦虑：“毒剂还在流通，张守义不会收手的。南京的‘庆典’……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汉口的灯火星星点点，却不知多少人正处在危险之中。寿宴的回溯让我们找到了张守义的作案手法和目标，但也让我们意识到，他的计划远比想象中更周密、更狠毒。
“南京的‘庆典’，可能是某个重要人物的集会，”我拿出笔记本，翻到记录交易的那页，“陈峰笔记里写着‘南京方面已确认货可用于庆典’，说明毒剂的最终目标在南京。”
纪白坐在床边，看着会长逐渐平稳的呼吸，低声说：“张守义是兵工厂的人，背后肯定有军方背景。他们用改良毒剂，就是为了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完成暗杀。”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在码头仓库找到的半块蓝布，“楚明，你说林薇会不会……”
“她肯定知道更多，”我打断他，“张守义绑架她，就是为了逼问笔记的下落。今晚的铁厂之约，是我们救她的唯一机会。”
离开会长家时，救护车正好赶到。纪白靠在车门上，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去，突然说：“楚明，你有没有想过，陈峰在寿宴上撞洒的，可能不只是酒杯？”
我愣住了。纪白看着我，眼神里有种异样的光芒：“他可能还撞洒了张守义准备好的毒酒，所以寿宴上才没人严重中毒。他用自己的方式，阻止了一场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