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石桌总是冰冷的,像顾承煜看人的眼神。
江逾朝把刚熬好的解药放在桌角,瓶身还带着坩埚的余温,瓶塞处系着一小束晒干的蒲公英——这是他最后一次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背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又尖锐。
江逾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瑟琳娜,长老之女,总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法师袍,像朵带刺的火焰花。
“哟,这不是顾法师的专属药罐子吗?”瑟琳娜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嘲讽,她绕到江逾朝面前,目光在那瓶解药上打了个转,“又在给你的主人熬药呢?可惜啊,有些人天生就是下贱命,再怎么巴结,也成不了高阶法师的人。”
江逾朝没说话,只是拿起抹布,慢慢擦拭着石桌上残留的药渍。
他不想跟瑟琳娜争执,自从上次禁术塔的事后,他连说话的力气都觉得多余。
瑟琳娜见他不搭理,眼里的火气更盛。
她突然伸手,像是要去拿那瓶解药,却在中途“不小心”一歪,银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深紫色的药剂溅了江逾朝一裤腿。
更要命的是,瓶身摔碎的瞬间,一股刺鼻的、带着毒性的黑雾冒了出来——那不是江逾朝熬的解药该有的样子。
“哎呀!”瑟琳娜夸张地后退一步,捂着嘴,眼里却闪着得意的光,“这、这是什么?江逾朝,你竟敢在给顾法师的药里下毒?”
江逾朝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清楚自己没有加任何有毒的东西,那黑雾分明是瑟琳娜用魔法弄出来的。
脚步声从内室传来,顾承煜走了出来。
他显然刚结束冥想,黑袍上还沾着些魔法阵的银粉,暗紫色的瞳孔扫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瑟琳娜身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法师!”瑟琳娜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指着江逾朝,“我刚才看见他给您的药里加了黑蔓藤的汁液,我一拦,他就把药摔了……您看这雾,分明有毒!”
江逾朝抬起头,看向顾承煜,眼神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解释这是瑟琳娜的陷害。
可顾承煜的目光根本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就转身走去书架的跟前,抽出一本厚重的禁术古籍。
“低等学徒的嫉妒心果然可怕。”他翻着书页,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瑟琳娜,这点小事没必要大惊小怪,处理掉就行了。”
“处理掉”三个字像一把冰冷?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江逾朝最后一点希望。
他看着顾承煜专注看书的侧脸,阳光从石窗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好看得像幅画,却也冷得像块冰。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被诬陷下毒,也只是件“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小事。
两个负责巡逻的法师闻声赶来,一左一右架住江逾朝的胳膊。
他们的动作很粗鲁,带着对低等学徒的鄙夷。
江逾朝没有挣扎,也没有再看顾承煜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顾承煜常坐的那张石凳上,那里有个不易察觉的凹槽。
被架着往外走的时候,他趁着法师不注意,悄悄挣脱出一只手,将藏在袖管里的另一瓶解药——那是他凌晨就备好的、真正的解药——塞进了石凳的凹槽里。
瓶身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是他清秀的字迹:“这次真的没有下次了。”
走到实验室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顾承煜还在看书,手指轻轻摩挲着古籍的封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被拖走的自己。
江逾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麻木的笑。
是啊,他怎么忘了,自己在顾承煜眼里,从来都只是个有用的工具而已。
工具坏了,丢了,再换一个就是了,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地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江逾朝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慢慢滑坐在地。
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的疼更甚。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承煜的情景,那时他刚进黑塔,还是个连魔杖都握不稳的新生,而顾承煜已经是站在顶端的高阶法师。
他远远地看着他在魔法比试中挥杖召来流星雨,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耀眼的景象。
原来再耀眼的流星,也会灼伤靠近的人。
江逾朝抬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安神香囊,也没有了任何念想。
他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散,带着他最后一点对顾承煜的、卑微的爱意,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江逾朝睁开眼,以为是来提审他的人,却看见梅林导师的脸出现在牢门外,眼里满是痛惜。
“孩子,委屈你了。”梅林导师打开牢门,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包裹,“我帮你打点好了,趁天黑快走吧,离开黑塔,去你想去的地方。”
江逾朝接过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他那截断杖。
他抬头看向梅林导师,眼眶有点发热。
“走吧。”梅林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你的价值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定义。”
江逾朝点了点头,没有说谢谢。
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他拿着包裹,跟着梅林导师从秘密通道离开地牢。
走出黑塔大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矗立在夜色中的巨大建筑,它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吞噬了他三年的青春和爱恋。
再也不见。
他在心里默念,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月光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色的铠甲,坚硬而决绝。
而此时的实验室里,顾承煜终于放下了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古籍。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药渍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指尖的黑纹似乎又深了些,隐隐传来熟悉的灼痛感。
他下意识地想去拿桌角的解药,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石面。
“人呢?”他忽然开口,问向门口的守卫。
守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江逾朝:“回法师,那个下毒的低等学徒……已经被关进地牢了。”
顾承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拿起古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不知为何,胸口像是空了一块,有点闷。
他不知道,石凳的凹槽里,那瓶真正的解药正安静地躺着,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再来拿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