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徐蒙睡得格外沉。
或许是清晨钓鱼耗费了心神,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暖,又或许是...终于摆脱了于海棠的“骚扰”,心神放松。
当徐蒙缓缓睁开眼,透过盖在脸上那本书页边缘的缝隙,看到的已不再是刺目的阳光,而是被染上了一层柔和金边的暮色。
书页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斜阳下清晰可见。
徐蒙抬手,将脸上的书拿了下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有些僵硬。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目光扫过小院。
石桌石凳干干净净,碗筷早已被何雨水收进了屋里。门口石阶上放着他那根用布套裹好的鱼竿。
整个前院笼罩在一种黄昏将至的宁静中,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炊烟味和不知哪家飘来的炒菜香。
徐蒙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睡了多久?看天色,估计下午四点多了。秋日的凉意随着暮色悄然渗透。
徐蒙走到小屋门口的水龙头旁,拧开。
冰凉的清水哗哗流出。徐蒙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他洗完脸,甩着手上的水珠时,一个身影从前院通向外面的门洞那边,晃晃悠悠地踱了过来。
正是三大爷阎阜贵。他背着手,脸上带着惯常的那种精打细算又故作高深的表情,目光却像黏在了徐蒙放在石阶上的鱼竿布套上。
“哟!小徐,醒啦?”
阎阜贵笑眯眯地打招呼,脚步自然地朝徐蒙这边靠近,“这一觉睡得可够沉的!年轻人,就是觉多!”
徐蒙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徐蒙对阎阜贵没什么好感,也知道这老抠儿主动搭话准没好事。
果然,阎阜贵走到近前,视线就没离开过那鱼竿。
“啧啧,这根竿子...早上在护城河,我可是亲眼看着你用这宝贝钓上来那么大一条草鱼!那场面,真是...啧啧!”
阎阜贵夸张地咂着嘴,仿佛还在回味那条鱼的巨大。
徐蒙没接话,转身拿起门后的毛巾擦脸。
阎阜贵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
“小徐啊,不是三大爷说你。你这钓鱼的本事,是有的!这点我承认!早上那一手,确实漂亮!但是呢...”
阎阜贵话锋一转,伸出干瘦的手指,点了点那鱼竿布套:“你这路子,走歪了!太歪了!”
徐蒙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阎阜贵,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哦?歪了?”
“对!歪了!”
阎阜贵见徐蒙搭腔,精神一振,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他的“钓鱼经”。
“首先,你这鱼饵!玉米粒!多金贵的东西啊!那是粮食!是给人吃的!你拿来喂鱼?这叫什么?这叫暴殄天物!是思想觉悟有问题!这要是让街道办知道了,非得批评你不可!”
“其次,你这钓法!太...太不经济!太浪费了!”
阎阜贵痛心疾首,“你知道护城河那些老钓客都怎么说你吗?败家子!一点没错!钓鱼,讲究的是个‘钓’字!是技术!是耐心!是跟鱼斗智斗勇!要的是那份乐趣和收获的喜悦!你呢?”
阎阜贵摇着头,仿佛徐蒙犯了多大的错误。
“你倒好!直接用玉米粒砸!这叫什么?这叫拿粮食换鱼!跟拿钱去菜市场买鱼有什么区别?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纯粹是糟蹋东西!还惹人眼红!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三大爷教你个乖!”
阎阜贵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一副传授独门秘籍的样子。
“想钓鱼,得用这个!”
阎阜贵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条干瘪发黑、散发着土腥味的红蚯蚓。
“蚯蚓!这才是正经鱼饵!一分钱不用花,自己就能挖!经济实惠!效果也不差!你看我,今天就用蚯蚓,也钓了三条小鲫鱼呢!够熬碗汤了!这才是持家过日子的正道!”
阎阜贵唾沫横飞,把他那套“蚯蚓经济学”吹得天花乱坠,核心思想就是。徐蒙用玉米粒钓鱼是极其愚蠢、浪费、招摇且毫无技术含量的行为,必须摒弃!只有像他这样用蚯蚓,才符合勤俭持家的美德,才是真正的钓鱼之道!
徐蒙擦干脸,将毛巾搭在门后的绳子上。
转过身,徐蒙平静地看着阎阜贵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写满了“我是为你好”和“快来崇拜我”的脸,以及他手里那几条可怜的、干瘪的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