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嶂冥山浸在浓稠的夜色里
“到了!”
灵雪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几分稚嫩。
秦晔踏着露水行至门前,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迟了两刻钟。”
山君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沉凝低哑,似乎有些不悦。
随着这句话,四周突然亮起幽蓝色的灯笼,照出门檐上那道暗金色的身影。
他蹲踞在飞檐之上,金色的竖瞳在暗处收缩成细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晔。
那姿态不似寻常猫科动物,倒像某种盘踞在悬崖上的猛禽,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灵雪\"咻\"地钻进秦晔袖中,光团明显黯淡了几分。
山君轻盈落地,爪垫触地无声。
他绕着秦晔缓步而行,每一步都带着捕食者特有的韵律。
“我该把你的腿骨一寸寸碾碎,”山君突然贴近,鼻息喷在秦晔耳畔,“再看着你爬回这里。”
秦晔的指尖动了动,凡人面对猛兽时恐惧的本能和理智在脑海中来回拉扯。
他顿了片刻,才把注意力从那双危险的眼睛上移开。
秦晔垂下眼帘,养父教过他,直视野兽的眼睛是一种挑衅行为,但他却总是忘记。
视线下移时,他注意到山君那条看似危险的尾巴,正以某种轻快的节奏左右摆动,扫出浅浅的弧线。
“我父亲刚能下地……”秦晔取出油纸包,让蜜渍柿饼的甜香飘出来,“这是他让我带的谢礼。”
山君的鼻翼翕动,尾巴摆动的幅度放缓了一些。
“贿赂我?”山君冷笑,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是心意。”秦晔盯着他圆耳朵上的眼斑,不知哪来的勇气补了句,“很甜的。”
“你以为——”山君的声音危险地压低,可尾巴却不受控制地缠上秦晔的小腿,像蛇一样绞缠住他,“这点甜头就能抵消你的迟到吗……”
池越突然凑近,湿润的鼻尖几乎碰到秦晔的脸颊。
他动了动鼻子,像是在确认什么。
熟悉的山林清气扑面而来,秦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阁楼的门缓缓打开了。
“先进去吧。”
秦晔跟迈步踏入,身后的门无声关闭。
昏暗中,他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他的手背——是池越的尾巴。
晨光被木门挡在门外。
池越后退半步,暗色的竖瞳渐渐融化成清澈的金。
他动了动尾巴,转身朝里走去,步伐慵懒而优雅。
“去休息吧。”
秦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
柿饼还要吗?
“放神台上。”
“哦。”
秦晔接话,嘴角不自觉上扬。
石室里备好了热水,秦晔略微洗漱了一下就蒙头睡了过去。
朝阳的光线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柿饼上,映出晶莹的蜜色。
池越的瞳孔放大了些,他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尖挑起一块送入口中。
尖牙刺破外皮,软黏的果肉接触到舌尖,糯甜的滋味便在嘴里化开。
他吃东西时耳朵会不自觉地抖动,很像一只大猫。
“好吃吗?”
灵雪又飞了回来,好奇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还不错,尝尝看?”
池越温声回答,尾巴在地上拍打的节奏明显轻快了许多。
灵雪在柿饼上方雀跃地转了个圈,分出几缕细丝般的莹白光晕,卷走一小块蜜渍果肉。
池越的爪子按在油纸上,尖甲却小心地收进肉垫里,只留柔软的掌缘抵着柿饼边缘。
“小秦还会走吗?”灵雪突然问,光晕裹着甜糯的果肉,声音含糊。
池越的尾巴尖顿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柿饼,金瞳在晨光里微微眯起:“腿长在他身上。”
“可他答应了你的,要帮你管理山市五十年呀!”灵雪急急地飘高,身形晃了晃。
“灵雪。”池越打断它,低头舔了舔爪尖沾到的蜜糖,虎耳却微微向后压平,“他若逃了,我便去抓。”
光团忽明忽暗地闪烁,“为什么不定个契约呢?可以召他回来的那种……”
池越突然用鼻尖顶翻灵雪,看它滴溜溜滚到廊柱边才懒洋洋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
尾巴扫过青石地面,刮出几道浅痕,“嚼起来没滋味。”
他眨了眨眼,秦晔并非真心答应,只是那种境况下,别无选择。
至于该怎么让他践诺,这就要好好考虑了……
晨风掠过檐角,吹散未尽的话音。
柿核在池越爪下裂成两半,露出里头蜷缩的、未成形的种子。
嶂冥山的晨风清冽,裹挟着松针与露水的凉意。
池越踏着陡峭的山岩,身形矫捷如一道暗金色的闪电。
他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微芒,山风拂过时,绒毛微微颤动,像覆了一层流动的金光。
灵雪趴在他头顶,莹白光团舒展开来,两只小手紧紧揪住老虎耳朵边的毛发,兴奋地咯咯直笑:“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池越低笑一声,纵身一跃,从断崖边缘腾空而起,四爪稳稳落在对面凸出的岩石上。
他的动作轻盈优雅,仿佛山峦本身的一部分,而非一个被困在此地的囚徒。
——谁能想到,这样自由的身影,其实从未真正踏出过嶂冥山的边界?
巡山完毕,池越懒洋洋地趴在市集入口的石台上晒太阳,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地面。
灵雪飘到他鼻尖前,晃了晃:“阿越阿越,蜃珠到底在哪里呀?”
池越眯起眼睛,金瞳在日光下收缩成细线,半晌才懒懒道:“别急,该出现的时候,它自会出现。”
灵雪不满地嘟囔:“你每次都这么说……”
池越用爪子轻轻拨弄它一下,光团被推得滴溜溜转了个圈,又飘回来。
他低笑:“怎么,你想帮我找?”
“才不是!”灵雪哼了一声,“我是怕你找不到,晚上又要发脾气!”
池越的尾巴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甩了甩:“走吧,去食肆。”
山市的食肆老板是个是一条修行八百年的黑鳞蟒,初到嶂冥山时桀骜不驯,仗着妖力强横在市集闹事。
结果不言而喻,被池越一爪子按在地上摩擦,硬生生打回原形。
见池越进门,蟒蛇妖不情不愿地迎上来,“今日还是老几样?”
池越瞥他一眼,尾巴轻轻一甩:“你看着做吧。”
“是。”蟒蛇妖点头哈腰,转身时却暗暗龇了龇牙。
——当年那一战,他差点被池越撕成两截,至今鳞片底下还留着几道疤。
灵雪飘到柜台前,笑嘻嘻道:“老黑,我要吃烧鹅。”
蟒蛇妖嘴角抽了抽,强压着脾气:“知道了!”
池越没理会他们的官司,懒洋洋地趴到窗边的矮榻上,尾巴尖轻轻摆动,目光却透过窗户,遥遥望向嶂冥山深处翻涌的云雾。
——蜃珠,到底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