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晔恍惚想起,那时的池越刚刚从失魂症中清醒,像只警惕的幼兽,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靠近。
他会乖乖缩在自己怀里喝药,会攥着他的衣袖入睡。
而如今……
帝王眸色微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池越的后颈。
池越仰起脸,目光落在秦晔微蹙的眉心上,心尖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
——他在生气,还是……在等我?
“好了,回去吧。”
待池越的头发被擦干,秦晔又自顾自拿起了奏折。
池越没动,反而开口道:“折子拿反了。”
秦晔指尖一僵,下意识把手中的奏折调了个方向。
定睛一看,发现现在才是反的。
池越在诈他。
他冷着脸将折子拍在案上,抬眸时,却见池越已经绕到他身后。
少年倚在他背上,闷声轻笑:“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容易中计。”
秦晔下意识要躲,却被池越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别动。”
少年的躯体伏在自己背上,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衫传来,炭火一样炙烤着他的心。
秦晔闭了闭眼,紧张得身躯又绷紧了几分,舍不得推开。
“……我与易小姐并不相熟,是荣安与她交好,托臣照看一二。”
池越忽然开口,语气随意。
秦晔冷哼:“朕没问。”
“是臣想告诉陛下。”池越俯身,呼吸拂过帝王耳畔,“毕竟……”他故意拖长音调,“我见不得陛下不开心。”
秦晔猛地睁眼,却撞进池越含笑的眸子里。
烛火映得他眼底碎金浮动,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帝王喉结微动,忽然抓住池越的手腕:“放肆。”
这话说得毫无威慑力,掌心温度却烫得惊人。
池越任由他握着,甚至得寸进尺地用指尖挠了挠他手腕内侧:\"陛下若真恼了,不如罚臣?”
“罚什么?”
“罚什么都行。”
帐内忽然静了下来。
秦晔喉结滚动,半晌才道:“……过来。”
池越便乖乖换了位置,在距他一步之遥处坐下。
秦晔忽然伸手,指尖抚过他腕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是白日里拉弓时留下的。
“疼吗?”帝王嗓音微哑。
池越摇头:“陛下给的弓,再重臣也拉得开。”
秦晔眸色一深,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池越,你知不知道……”
“知道。”池越打断他,眼中有灼灼的火焰在跳动,声音轻却坚定,“臣很聪明。”
他微微倾身,呼吸拂过秦晔耳畔:“陛下,再等等我。”
秦晔呼吸一滞,指节蓦地收紧。
池越任由他握着,眼底笑意清浅:“今日扶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换作陛下——”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臣会接住您,不管从多高的地方跌下来。”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秦晔盯着他,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卧榻:“……回去歇着吧。”
池越知道,这是秦晔在克制。
他笑了笑,依言退下。
走到帐门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
“明日围猎,跟紧朕。”
池越回头,见秦晔仍背对着他,肩线紧绷如弓弦。
“好。”他轻声应道,“臣一步不离。”
御书房。
日光从窗户里落进来,铺在紫檀案几上。
秦晔执笔蘸了朱砂,在洒金笺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字:
曦、明。
池越站在案边,目光落在那殷红的字迹上。
秦晔的指节修长,握笔时骨节微微突起,笔锋凌厉如刀,却又在收尾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缓。
“这是我为你取的字,选一个。”帝王抬眸,漆黑的眼底映着池越的影子。
池越垂眼,指尖虚虚点过纸面:“陛下的字是什么?”
秦晔笔尖微顿,墨迹在\"明\"字最后一横上稍稍晕开:“先父曾取字,伯珣。”
伯珣。
池越在心里默念。
《周礼》曰:玉瑱珣瑛。 天子佩瑱(耳饰),诸侯佩珣(腰饰)。
晔者,日光也;珣者,玉名,亦喻月华。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这名与字,真是衬他。
“曦者,晓也;明者,日月交辉。”池越唇角微扬,“陛下,臣下之字是否应该注意一下避讳?怕是言官又要参我谮越了。”
秦晔眸色一沉,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抽离:“朕准许的,选。”
池越任由他握着,目光在二字之间游移,最后轻轻点了点——
明。
秦晔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却又很快压下。
他松开池越的手腕,提笔在\"明\"字旁补了一字。
“仲明。”
“我视你如家人。”帝王的声音低沉,“你的排行便随我,唤作仲明,如何?”
池越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好。”
秦晔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镇纸的纹路。
他想要池越的表字里带着他的烙印——
\"晔\"是日光,\"珣\"是月华,而\"仲明\"……
——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池越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另半边却隐在阴影里,显得眉眼愈发深邃。
他忽然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蘸了墨,在\"仲明\"旁补了一行字。
——伯珣。
字迹清隽,却刻意模仿了秦晔的笔势,连其中神意都学得惟妙惟肖。
秦晔盯着那并排的两行字,喉结微动。
池越放下笔,抬眼看他:“陛下满意了?”
帝王眸色深沉,忽然抬手,拇指抚过池越的唇角,擦掉那并不存在的墨渍:“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