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曦晨光透进窗纸,天色尚早,巷子里传来些许打更声。
客栈掌柜迷迷糊糊地打着算盘,抽空抬头看了面前的沈泽楠一眼,而后将他给的银两收起来。
“这位客官,恕我直言,您要的图经这么早也买不着,不如歇会,等晚一些再去街上碰碰运气。”
沈泽楠闻言皱了皱眉:“既然没有图经,为何还要收我的银子?”
掌柜的打完算盘,双手一摊:“我这么早起来替各位满大街地寻图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再不济,你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儿就问问我,万一我恰巧就知晓呢。”掌柜道,“况且几位为何要去那座妖山,自打我姥爷那辈就不曾在那邪地方住了,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见这人可能会知道一些东西,原本在旁边等候的其余几人也靠了过来。
秦皖熙问道:“您还记得那座山里有什么吗?”
“谈不上记不记得。”掌柜挥了挥手,答道,“我打小就没进过那妖山,顶多是听过祖上的人偶尔提起。”
“就当聊个闲天,您跟我们说说。”
“既然你们执意要去,那我可就随便说说了。”掌柜道,“据说那山里都是些妖祟邪物,而且越往山顶上走,那些妖怪就越吓人。”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有人说那座山里还有个山神。”
顾城渊一听,忙问道:“山神?你可知在山中的何处?”
掌柜道:“神仙的事情我哪知道,都是一些坊间传闻罢了,又未曾有人亲眼见过,不过前些日子那座山的半山腰还飘着七彩祥云呢,我估摸着应该有几分真。”
“……”
七彩祥云?
顾城渊想象着那一座邪气横生的妖山周围飘着七彩祥云的场景,忍不住产生一丝怀疑。
连沧溟的神观里都没有七彩祥云,一个子虚乌有的山神哪来的祥云。
心里默默吐槽一番,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愈亮的天色,点了点头道:“多谢掌柜的,那我们就先走了,那银子你拿着吧。”
掌柜的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几位慢走。”
顾城渊转身朝门外走去,秦皖熙抬脚缓缓跟了上去,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肩头的白佑身上,当看清白佑身后的东西之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秦皖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那居然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
那座妖山需要出城一路向东走去,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提前包下了一辆马车。
车贩一听他们要去的地方,抬手就想拒绝,还是有人认出来几人是昨日与那邪物缠斗的几位仙君,车贩这才答应下来,但也只答应送他们到那座山的附近。
所以进山小道,还是得他们自行上去。
原本众人听着那些传闻对这座妖山还有些发怵,但当他们深入山林之后,也没瞧见传言中描述的那些妖祟邪物。
比起预想中的可怖场景,这里似乎更多的是水烟飘渺的美景。
顾城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树丛中,鼻尖萦绕着湿润的水汽,不禁道:“哪来的雾气,居然还这么浓。”
没过一会,走在最前边的秦皖熙回过头,答道:“前面不远有一片湖呢。”
顾城渊这才心中了然,抬头看了一眼树隙当中的太阳,盘算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深山里探行了快一个时辰。
为了不花费太多的时间,他们上山时特地选的陡坡,按照这个速度算下来,距离半山腰应当是不远了。
几人走到湖泊旁,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
这片湖泊很广,湖水相当清澈,在阳光下还透着点碧色,瞧上去很是空幽宁静,若不是还要查案卷,顾城渊还真想在这里补补觉。
秦皖熙拿着手帕沾了水,拧干后去擦脸上所沾染的灰尘,疑惑道:“……不是说有邪物吗,为何从进山到现在一只也没看见?”
沈墨时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蹙眉道:“我看丰和国里说的那些传闻,一个也信不得,带头的沧溟就更信不得。”
沈泽楠接过秦皖熙递过来的手帕:“或许,那些邪物正在某处埋伏?”
白佑却道:“这里确实没有邪物的气味。”
沈墨时看他一眼:“你现在这副模样鼻子倒是灵的紧,先前不是说幻境里都没有气味吗?”
“并非如此。”白佑道,“这里的一切,都有气味。”
秦皖熙点点头道:“是啊,这些树木的气息,我和阿娘都能闻到。”
白佑自顾自地走到湖边,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顾城渊见他越走越近,忍不住出声提醒:“师尊小心脚下,莫要栽进湖水里去了。”
白佑拂开他的手,望着湖面中自己的倒影,缓缓开口。
“古往今来,幻境若要成立,究其根本那就是虚与实的交织,若其中虚的一方过多,就会显得不真实,叫人不会轻易相信。”
“渊城青衣的幻境为实大于虚,特定的术法会降低人对事物的感知,让人察觉不到虚的存在,所以当能分辨虚部时,方能破阵。”
“至于此次的幻境,显然与前者不同,我们之所以难以信服,是因为幻境之中的虚大于实,现在只需判断虚实究竟对应何事,也许就能由此窥见真相。”
白佑旁若无人地说完,一旁的秦皖熙捋顺他的思路后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这阵法之术还有如此奥妙,待从幻境里出去,我也要去寻苏峰主学学。”
萧程肆则是道:“虚实交织……可这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叫人分不清虚实。”
顾城渊接话道:“那师尊你认为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白佑闻言没有含糊,直接道:“从气味这一特点来看,真实的一方反而是与沧溟相反的,我始终认为,沧溟是虚。”
沈墨时一顿:“但苏晏州不是说过,沧溟是诚心想要破案吗,若他说了假话又想让我们破案,岂不是互相矛盾?”
白佑眉间紧皱:“这也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众人一时没有接话。
带着水汽的微风拂动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层层波纹,将原本清晰的倒影曲折。
沉默片刻,秦皖熙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拍了拍沈泽楠的肩侧:“你手帕用完了吗,怎么不还给我。”
沈泽楠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中:“……手帕我先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秦皖熙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有吗?”
她在身上找了一番,并没有找到那方手帕,还以为沈泽楠是故意的,语气带着点威胁:“喂,这种把戏小时候就玩腻了,那是阿娘给我的手帕,你还给我。”
沈泽楠:“我先前真的已经还给你了。”
“你……”
见两人相争,萧程肆注意到秦皖熙身后的东西,默默走过去将草面上的手帕捡起来,递给她:“手帕在这里。”
秦皖熙瞧着萧程肆手里的手帕,瞪了瞪眼:“什么时候掉后边去了。”
沈泽楠没好气道:“你每次都这样。”
“好啦好啦,我错怪你了,给你道歉成不?”
顾城渊望着姐弟两人,回想刚才的情景,皱了皱眉头。
手帕……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若隐若现的又理不出个所以然。
另一边的沈墨时正催促着休息够了就赶紧继续上路,顾城渊伏身将白佑抱起,却走的很慢。
白佑见他皱着眉,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顾城渊轻声道,“不过我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关键。”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先前秦皖熙的表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他应该着重地想想。
不知回想到了第多少遍,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顿在原地。
“我知道了——”
顾城渊大喊一声,前边的一行人纷纷都停下来看他。
沈墨时道:“你知道什么了?”
“沧溟。”顾城渊带着白佑快步走过去,神情有些激动,“我好像知道沧溟行为上的矛盾是为什么了。”
“哦?”沈墨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是什么?”
顾城渊道:“会不会是记忆?”
秦皖熙:“什么记忆?”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记忆出了问题?”顾城渊道,“就像是你刚刚找手帕那样,坚信手帕是给了沈泽楠的,即使沈泽楠告诉你之前还给你了,你也不信。”
“换句话也就是说,沧溟或许自己也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很多疑点,在他的意识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虽然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但他却是诚心想要破案。”
“这样一来就都对上了,沧溟就是幻境的虚部,也或许是整个丰和国都是幻境的虚部,但他们都不曾意识到。”
说罢他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们还记得昨日沧溟对那只邪物说了什么吗,‘你连你是谁都不曾记得’,若是乞丐是幻境的实部,他说的没有雨,也就是旱灾,那丰和国的风调雨顺就是假的。”
说到这里,顾城渊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沧溟记忆里的那些从前,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