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沈昭伏在榻边，纤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对着侍女慌忙捧过来的鎏金小盂呕得撕心裂肺。她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勉强喝下的半盏清水也吐了个干净，只留下满口的酸苦。
陆骐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寒凉的露水气，靴子都没来得及换，闻声脸色一变，几个箭步就冲到了榻前。他一手稳稳扶住沈昭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温热湿帕，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仔细地替她擦拭额角和唇边的狼狈。
“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些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宽厚的手掌在她后背顺着气，感受着她单薄脊背的起伏，“这小祖宗，怎么闹得这般厉害？”他拧着眉，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奈，目光落在沈昭平坦小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仇人。
沈昭浑身脱力地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余下细微的抽噎和喘息。她闭着眼，长睫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湿，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陆骐……”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委屈，“难受死了……再也不要生了……”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就这一个！”陆骐立刻顺着她的话哄，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沾着她眼角的泪珠，“等这小混蛋出来，为父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他娘亲受了多大的罪！”
他这“凶狠”的宣言配上小心翼翼的动作，反差巨大。沈昭虽还难受，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甜，又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向上牵了一下，随即又因胃里一阵翻涌而皱紧眉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传：“将军，夫人，大少夫人来了。”
帘子一掀，安安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穿着利落的青色衣裙，外面罩了件薄薄的夹袄，眉宇间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和几分身为长嫂的温煦。看到沈昭的模样，她眼中了然，快步上前。
“大嫂……”沈昭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带着点见到救星的依赖。
“快别起身。”安安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先在旁边的铜盆里净了手，这才坐到榻边，自然地执起沈昭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她的寸关尺。
陆骐立刻屏息，紧张地看着安安沉静专注的侧脸。
片刻，安安松开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脉象滑利有力，胎气稳固得很。只是这孕吐，因人而异，昭昭反应大些，也是正常。我当初怀那三个皮猴儿的时候，吐得比这还厉害，天旋地转的，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语气轻松，带着过来人的调侃，瞬间冲淡了房内紧张的气氛。
沈昭一听，大眼睛眨了眨，仿佛找到了同盟，好奇地问：“大嫂，那你当时吃什么能好受点呀？”
安安笑着打开带来的食盒。一股混合着陈皮清冽微辛和梅子酸甜的独特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压下了沈昭喉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食盒里是几样小巧精致的蜜饯：色泽深褐、裹着糖霜的陈皮梅子，晶莹剔透的蜜渍生姜片，还有一小碟看着就酸倒牙的青杏脯。
“尝尝这个，”安安拈起一颗陈皮梅子，递到沈昭唇边，“陈皮理气止呕，梅子生津开胃。我那时就靠这个压着。还有这姜片，温中止呕，难受的时候含一片在嘴里。杏脯最酸，实在没胃口时吃一小块，能提提神。”
沈昭半信半疑地就着安安的手，小口咬了一点陈皮梅子。那复杂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初时是陈皮的微苦辛香，紧接着是梅子浓郁的酸甜，最后是糖霜的甘润。奇妙的是，那股烦人的恶心感，竟真的被这强烈的味道暂时压制了下去，嘴里也生出些津液。
“唔……好像……是好些了？”沈昭眼睛亮了亮，主动又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动着，像只觅食的小松鼠。
陆骐见状，大大松了口气，看向安安的眼神充满感激：“多谢大嫂！”
安安摆摆手，笑道：“一家人，客气什么。”她看着沈昭吃得眉眼舒展了些，又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重新执起沈昭的手腕，“昭昭方才说再也不要生了？那我再仔细瞧瞧，看看老天爷给不给你这‘偷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