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暖阁里，沈朝盈看着念珠带回来的几块柔软的细棉布，突然心血来潮。
“喜珠。”她兴致勃勃地招手，“来，教我给孩子做件小衣裳。”
“诶！”喜珠眼睛一亮，立刻拿出针线笸箩，挑出最细的针和柔韧的丝线。
她选了块鹅黄色的料子，先熟练地裁剪出小小的衣片形状，然后开始示范最简单的平针缝法。
沈朝盈学得很认真，拿起针线，小心翼翼地模仿。
然而，那根在她批阅内折，部署宫务时灵活无比的手指，捏着这细小的绣花针却显得笨拙无比。
不是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就是线打结成一团乱麻，缝了几针就歪得不成样子。
“哎呀，又歪了。”沈朝盈懊恼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块被缝得皱巴巴、针脚忽大忽小的布片，再看看喜珠手里那平整细密的半成品，差距实在惨不忍睹。
念珠在一旁整理东西，看着自家主子难得吃瘪的样子，抿着嘴偷笑。
漱玉正好端了热汤进来，看到沈朝盈对着那块布片发愁的模样，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娘娘。”喜珠忍着笑，尽量委婉，“要不您先歇歇？这个急不来的，奴婢慢慢做就好。”
沈朝盈泄气地把针线往笸箩里一丢，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来我天生就不是拿针线的料，还是动动嘴皮子，看看奏折比较适合我。”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倒也没真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念珠笑着接话：“娘娘拿笔杆子的手，自然金贵，小主子的小衣裳，有奴婢们呢，保管做得又软和又漂亮。”
漱玉放下药碗，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娘娘的才智在经纬天下，这缝纫小事，交给奴婢们便是。”
主仆四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暖阁里气氛轻松愉快。
笑闹过后，念珠想起正事，一边收拾针线，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娘娘，今日在御花园，周贵嫔拉着二公主说话那事儿……”
沈朝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端起漱玉递来的药碗，慢慢喝了一口。
她沉吟片刻，放下药碗。
“嗯，是有些心思浮动。”她语气平静，没有怒意，只有一种了然和掌控，“周贵嫔胆子不大，心思倒是活络了点，看来是觉得宫里少了些人，机会就多了。”
她略一思索，对漱玉道，“你去小厨房，让他们做一碟莲子清心糕，给周贵嫔送去。”
念珠和喜珠都看向沈朝盈。
莲子清心糕？这名字……
沈朝盈微微一笑，解释道：“春日天燥，易生心火，莲子清心，最是平和，让她静静心，安安神，别总想些有的没的，平白耗费精神。”
这哪里是送点心，分明是送一句无声的警告。
安分守己，清心寡欲，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漱玉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沉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退下，步履无声。
沈朝盈看着窗外摇曳的新绿，神色平静。
敲打一下，让这些心思浮动的人自己掂量清楚，总比日后闹出些腌臜事来再收拾要省心得多。
她抚了抚小腹，那里是她此刻最需要守护的安宁。
御书房内，灯烛已燃起，裴齐光正批阅着最后几份奏章，内容涉及惇王生前安插在各地的一些残余势力清理。
朱砂御笔在纸上游走，他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笔尖停顿，他盯着“惇王”二字，心绪难平。
那个曾经与他一同习武读书，亲密无间的弟弟，竟酿成如此滔天大祸，害死皇后，更欲取他性命……
这认知像钝刀子割肉，每一次触及都带来窒闷的痛楚。
“杨全。”他放下笔，声音带着疲惫。
“奴才在。”杨全立刻躬身。
“你说，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裴齐光的声音很低，像在问杨全，又像在问自己。
杨全心里叫苦，这问题太难答了。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惇王殿下……许是心魔作祟，一时想岔了路，陛下待他，已是仁至义尽。”
这话说得干巴巴，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裴齐光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烛火，气氛沉重。
杨全正搜肠刮肚想再说点什么宽慰的话，裴齐光又拿起下一份奏章，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又是请旨选秀的折子！
言辞恳切，句句不离“皇嗣”“社稷”。
想到白日里沈朝盈因这个话题而起的委屈，裴齐光心头那点沉郁瞬间被烦躁取代。
他“啪”地将折子合上，丢到一边，语气不善地对杨全道：“看看，看看！这些大臣如今是越来越清闲了，一天天的，倒管起朕的家事来了。”
杨全不敢接话，只低着头。
裴齐光越想越气，指着那堆被他归拢到角落的选秀折子：“给朕记好了，以后谁再递这种折子，名字都给朕记下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是真忧心国本，还是吃饱了撑的，想给朕添堵。总得想个法子，让这些老顽固也忙点正经事。”
杨全内心默默仰天长叹，这差事可真难办。
他觑着裴齐光阴沉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陛下，时辰也不早了，许是累了？不如移驾去曜华宫用晚膳？珩贵妃娘娘那边……”
这话像按对了开关。
裴齐光脸上的阴云瞬间散了大半，立刻站起身：“嗯，是该用膳了，摆驾。”
杨全听到他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
杨全：算是知道用什么治你了。
御辇行至离曜华宫不远的一处宫道拐角，暮色四合中，忽闻一阵清越却略显造作的歌声飘来，婉转缠绵，刻意拖长的尾音在寂静宫道上格外清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水粉色宫装的窈窕背影，正倚着回廊的柱子，对着不远处一丛新开的花，姿态曼妙地吟唱着。
裴齐光目光在那背影上冷淡地扫过，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杨全。
杨全何等精明，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沉声道：“前面何人？陛下在此，还不行礼？”
那宫女仿佛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颇有几分姿色的脸。
她眼中先是恰到好处的惊惶，随即迅速化为含羞带怯的欣喜，盈盈下拜，声音娇柔：“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奴婢不知陛下驾到，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说着，还怯生生地抬眼，飞快地瞟了裴齐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