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齐光离开前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
“明早颁旨，珩妃娘娘静候佳音即可。”
沈朝盈坐在软榻上目送他走远，那句“明早”在她心里回荡得很久，久到屋外光影变换，榻边香炉添了一轮又一轮香灰，她也没有动。
她盯着不远处那只未封口的画轴，脑海却浮出许多画面。
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曾翻看过无数穿越小说。
几乎每一个女主都要攻略男主：扮柔弱、装懂事、斗宫妃、拼人设。
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生怕错了一步便再无翻身余地。
那样小心维系的感情，真的可靠吗？
若是换一个同样聪明伶俐的女子，用同样的手段接近男主，那男主是否也会心动？那所谓“爱”到底是爱她这个人，还是爱她做出的样子？
她敬佩，也羡慕，可她总是难以信服。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宫时的心思，她也想过攻略裴齐光，毕竟这是帝王，谁不想抱住这样一条大腿？她不是没野心，她只是不想输。
可如今想来……
她好像并没有在他身上做出什么谋划。
反倒是那个人，一步步将自己的冷漠收起，把权柄让出，把心也捧出来了。
是他喂她吃夜宵，在雪中亲吻，把她藏进御书房为她挡风，是他在她说“位分太低被欺负”时，眼都不眨就允了她晋妃，哪怕满朝文武可能要掀天，也愿意为了她一手镇下。
她做了什么？
也不过就是——是她自己罢了。
不委屈，不迎合，不高高在上，也不俯首称臣。
她从未刻意取悦他，甚至还时常顶嘴，撒娇，发脾气。
他却偏偏喜欢她的锋芒，直率和清醒。
她不是最圆润最亮眼的珠石，可他却珍藏着她的棱角。
沈朝盈想了想，低头笑了。
她不得不承认，裴齐光喜欢她，远胜她喜欢他。
这不是谦虚，是事实。
她从未否认，她是清醒的，感情也不是一头热得盲目。
可这并不妨碍她此刻心里涌出一点点软绵绵的、像春雪落在掌心那样的情绪。
“遇到他，真是……挺幸运的。”
她将画轴轻轻推远些，不让那一角墨迹染上灯灰，眼角微弯，像是说给清风听，又像是，轻轻地回应了他那句——
“你愿不愿意，陪朕一世。”
她没说出口。
但此刻，这心里的一笑，已经是答案了。
在这里一天，就陪他一天，有何不可。
暖风正微，窗下铜壶嘀嗒，曜华宫一室安然。
沈朝盈正靠在软榻上捧书消食，外头喜珠刚端了盏甜汤进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外头宫人慌慌张张地通传一句，“王美人来了！”
话音才落，一道粉色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地踏进殿来。
王美人今日穿得格外张扬，罗裙飞舞，凤钗斜插，脸上的神情却不是来玩的，倒像是兴师问罪。
“沈朝盈！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啦！我一个月没见你影子了，你倒好，窝在这曜华宫当缩头乌龟？”
沈朝盈被她突如其来的语气吓了一跳，书页一翻差点飞出去。
她哭笑不得地起身，把王美人拉到榻上坐下，一边替她掸裙摆一边哄，“哪儿来的乌龟，你才是乌龟，我是下凡的仙女好不好？”
“最近真是太忙了，不是我不想去找你，是有点……有点事。”
王美人翻个大白眼，“你当我三岁小孩？你这种敷衍我都听腻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要不给我个解释，哼，我这人小气，记仇！”
沈朝盈看她气鼓鼓的模样，心底倒是暖得一塌糊涂。
她想了想，确实也不是王美人多管闲事，而是她这阵子确实太沉进正事里，把这位宫中唯一好友晾得有些久了。
犹豫片刻，她拍拍王美人的手，小声凑过去，眨着眼看她，“那我说个秘密，你可得替我保密。”
王美人一听立刻坐直，眼睛都亮了，“真的假的？你要告诉我秘密？快说快说快说！”
沈朝盈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我有了。”
王美人：“……你有什……你、你你你你有了？！”
她那声尖叫立刻震得喜珠手里甜汤差点翻了，念珠眼疾手快捂住她嘴，喜珠赶紧把殿门关死。
沈朝盈一脸无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王美人挣脱了念珠的手，眼睛里已经是满满的惊喜，“天呐你居然都没告诉我！你这个人！你什么时候有的？男孩女孩？现在几个月？反应大不大？宫里谁知道了？”
她连珠炮似的问完，沈朝盈笑得直捶她，“你冷静点，你比我还激动！”
王美人握着她的手，忽然一顿，神情一正，郑重其事地说：“我告诉你，你这个孩子，我要当干娘！我第一个知道的！我跟这孩子有缘分，我还要给他取个小名，叫、叫糖果！”
沈朝盈忍不住笑弯了眼，整个人靠在她肩上，“糖果是什么啊，我的孩子才不叫这个。”
王美人叉腰，“那你别后悔啊！以后小皇子\/小公主长大问起来谁第一个知道他\/她的秘密，你可别不提我！”
沈朝盈摇头失笑。
但她心底却有一点亮了。
除了宫斗与权谋以外，有一个朋友，是在这高墙宫门中，真的能让她卸下一口气的存在。
两人正说得热闹，沈朝盈忽地歪头靠在榻上，像是随口问道：“对了，你新冬衣拿到了没？今年裁得早，听说颜色上改得与往年不同了。”
王美人撇嘴，“可不嘛，尚衣局还特地问我要不要染什么丁香灰，我才不稀罕，不过样式倒挺好看的，狐裘软绒，我还没穿呢。”
她一边说一边挥手，“兰依，去我宫里把那件新冬衣取来，让阿盈瞧瞧，顺便给她羡慕羡慕。”
沈朝盈笑眯眯地应着，眼底却悄悄漾起了一层细意沉思。
不多时，王美人的宫女果然将冬衣取来。
那是一件天青色妆花绫面的大氅，领口绒毛未修，显然是尚未穿过的。
沈朝盈接过来翻了翻，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似不经意地靠近些，轻轻嗅了嗅。
干净清冽，有绫罗的味道，还有淡淡梅片香，闻着怡人清爽，与她那件闻着总觉得不对劲的，根本不是一种气息。
她垂下眼眸，将衣摆轻轻抚平，动作自然，眼神却有一点沉了。
果然，不是整批衣裳都出了问题，而是有人专门动了她那一件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