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流转，一晃十日。
裴齐光踏着晨光而来，他今日身着简服，一身甘石色宽袍，衣料沉静如墨玉未磨，他的长相颇有些“桃花眼里藏刀锋”的意味，眼尾微微上挑，似是天生带笑，本该像个风流贵公子，一身帝王威严却让他活脱成了水墨画中走出的贵胄，不言不语便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锋芒。
可这谈笑间就能让人灰飞烟灭的帝王此时心虚又着急地徘徊在望舒阁门前，小心翼翼问一边的念珠，“你家娘娘起身了吗？”
念珠忍住笑意，摇了摇头，“娘娘还未醒，陛下还是先回吧，莫要耽误了陛下的政务。”
不怪念珠赶他，实在是前两日他好不容易等到沈朝盈信期结束，没忍住多要了两回，就把人惹生气了。
从那天被赶出门外开始，整整两日小姑娘都不愿意见他，倒是王美人和大公主天天往这里跑，他只能一脸艳羡看着两人大摇大摆走进望舒阁。
沈朝盈今日醒得其实很早，这会儿都在用早膳了，但是听到门外的动静还是翻了个白眼。
是该给他点教训，那晚被他一顿折腾，腰到现在还疼着，谁还没点脾气了？
大概是听到了她用膳的动静，裴齐光精神一振，不顾念珠阻拦推开了门，探了个脑袋进去，笑得讨好。
“初初，好初初，你理理我，我带你出去玩啊？”
沈朝盈抬眸看他，嘴角抽了抽。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挺像高中那些顽劣的男生，惹了女孩子生气就死皮赖脸求和好。
贱兮兮的。
沈朝盈知道过犹不及，清闲两日气也消了，一听到“出去玩”几个字还是忍不住心动。
她语气充满狐疑，“真的？”
裴齐光一看，有戏啊！赶紧试探着迈进屋子，走到她身边坐下，“真的真的，护国寺山下有庙会，朕想着你应当会有些兴趣。”
沈朝盈眼睛“噌”一下亮了。
“庙会？”她把筷子一放，都顾不上吃了，“会很热闹吗？”
裴齐光看她手空了，一下就乐了，立刻伸手去牵她的手，“那是自然，初初先陪朕去祈福，然后我们去逛庙会，晚上回来就行。”
沈朝盈重重点头，他却惆怅似的叹息，“唉，只是前两日还有人说朕面皮厚，朕觉着也是，要不朕还是自己去吧。”
“谁说的？”沈朝盈皱起眉，一本正经耍赖，“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敢妄议陛下？我这就把她抓起来重重惩罚！”
裴齐光被逗笑了，把脸伸过去，“亲一下，就当惩罚了。”
沈朝盈非常积极上道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让杨全把给她准备的简服呈了上来，让她去换上。
沈朝盈换上后新奇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好家伙，还是情侣装呢。
二人坐在马车内向宫门外走时，沈朝盈还有些小激动，一个劲往裴齐光身上凑，“陛下，我们真的不带别人呀？”
裴齐光斜睨她一眼，伸手把人按住，“没出息。”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王美人和大公主找不着我该无聊了。”沈朝盈说着不好意思，嘴角的笑容都抑制不住了。
裴齐光根本懒得揭穿她，只将人搂在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我们这是微服出宫，可不能再叫我陛下了。”
他心中暗暗笑着，这暗示够明显了吧，她不得喊一句夫君什么的？
正期待呢，就见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开口，“哥哥。”
裴齐光：？
“你再说一次？”
“哥哥带我出来玩，哥哥最好了。”沈朝盈逗他逗得开心，一副兄妹情深的做派。
这对吗？
裴齐光黑着脸拨开她来搂自己脖子的手，换来她甜腻腻的娇嗔，“哎呀，有皇后娘娘在，我也不敢唤你夫君呀。”
他没好气道，“我还不能有两个美妾了？”
这沈朝盈可就不乐意听了，松开他坐到一边，小声嘀咕，“做陛下的妃嫔也就罢了，好歹还是有品级的内命妇，怎么出了宫门还要我做妾。”
辨认着听清楚了她的嘀咕，裴齐光气笑了，“你还真是胆子大，什么话都敢直接在朕面前说。”
沈朝盈没接话，撩起一角车帘往外看。
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幸运的，若是穿越到随意哪个真实的历史朝代，估计她都得好好领教一下什么是皇权压迫，偏生她穿书来到了裴齐光面前，她知道她在裴齐光面前算是很没规矩了，也知道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全是因为他惯着，她心里头是明白的，也念着他的好。
但又有谁会不想要自由呢，沈朝盈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叹气，她本就是一个自由大于一切的人，何况她并不爱他。
见人忽然闷闷不乐，裴齐光觉得女人的心思果然难懂，车马停在了护国寺的山脚下，二人只带了杨全和喜珠出来，其余便是混在人群里的暗卫。
沈朝盈咋舌，抬头看着高耸的青山，暗暗决定迟早要研究一下发明个缆车造福这里的人类。
正在她感觉小腿肚子都有点软的时候，身边阴影覆下，属于他的雪中春信的味道充斥在她鼻腔，男人带着些玩味的清冽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哥哥背你上去？”
沈朝盈心尖儿都颤了一下。
虽然被撩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正好当强身健体了。”
一路向上，裴齐光从不以为意变成了目瞪口呆。
他一直觉得十几岁的女子，哪怕身份低微些，那也是藏于深闺的娇娇儿，总是喜欢弱柳扶风些，能引得郎君怜惜。
可是偏头看看身边这个哼着小曲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他突然有点不明白了，那一步一步迈得比他还稳当，见到他震惊的眼神，她还悄悄撩起衣袖让他捏了捏自己手臂上这段时日练的一点点肌肉。
“谁后到山顶谁就是小狗儿。”丢下这句话沈朝盈就开始加速往上走，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的裴齐光不甘示弱，最后还是比她快了两步。
“初初愿赌服输吗？”
虽然这么打趣着，但裴齐光觉得她是一定会耍赖的，不过总归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宫妃，都是顶顶尊贵之人，总不能真的变成小狗吧，他也没想较真。
“汪！”
清澈又干脆的一声，还带着欢快的笑意。
他愣愣看过去，就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
她发梢轻扬，眼睛里盛着未说出口的笑，像初融的雪落进桃花深处，又软又亮，晃得人心头一颤。
他怔了下，竟忘了移开视线。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种进心里，没声没响，却在一瞬生根。
他敛了敛神色，偏过头，嗓音压得极轻。
“没脸没皮。”
可他说这话时，指节却下意识收紧，心脏跳得有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