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胸口的旧伤猛地一抽,那颗曾经打断我肋骨的子弹仿佛在皮肉下重新变得滚烫,刺痛如针扎般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李馆长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在昏暗的档案室里像一把探针,刺入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荧蓝的屏幕反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映出一片数据海洋的倒影,像是沉睡多年的秘密正被唤醒。
林疏桐冰凉的手指抓住我手腕的瞬间,我听见的不是她的话,而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喉咙。
她的指尖微颤,带着某种紧张与急切,像是要从我身上汲取某种力量。
“……墙灰堆积角度——”
她的话音未落,我已经本能地调出了另一张图。
那是我耗费了无数个日夜,从废弃的服务器里恢复出的、被判定为误判的“陈野案”现场图。
屏幕上的像素点仿佛都带着尘埃的味道,泛黄而沉重,仿佛能闻到旧年血迹干涸后残留的铁锈味。
激光笔的红点在屏幕上画出一个刺眼的圆圈,圈住了墙角那片早已干涸的暗红。
那一点红,在灯光下竟泛着一丝诡异的金属光泽,像是凝固的噩梦。
“陈野的血迹喷溅方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和我母亲书房里墙灰脱落的轨迹,完全镜像对称!”我猛地扯开衬衫领口,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它像一只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当年的无力与绝望。
手指划过那道疤时,皮肤仍会隐隐作痒,仿佛子弹仍在体内游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粒尘埃都悬停在档案室冰冷的灯光下,见证着跨越数年的两起案件在此刻的惊人重合。
空调低鸣的声音突然放大,像某种遥远的回声,让人不寒而栗。
林疏桐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李馆长的笔记本。
光标在屏幕上飞速移动,一行行数据显示出来,冰冷而确凿。
光敏胶水的购买记录,通过一个加密的第三方支付平台,最终指向了一个名为“裁决者”的境外账户。
“三年前,”林疏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你替赵宏销毁那批人事档案的时候,知不知道你买的这批胶水,会出现在沈墨母亲的案卷里?”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李馆长最后的心理防线。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老化与电子设备发热混合的气息,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馆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疏桐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回车键上重重按下。
“数据正在同步到警队云端,现在,谁也别想再把它藏起来了。”
进度条开始跳动,1%,2%,3%……像一个缓慢跳动的生命体,承载着我们所有的希望。
每一次百分比的跃动,都伴随着轻微的“滴”声,像是心跳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李馆长那个被随意丢在桌上的U盘。
在USb接口的金属片上,有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白色碎屑。
在灯光下,它们反射出一种独特的、温润而高贵的光泽,如同月光洒在雪地上,又似极地冰川中潜藏的秘密。
不是锡,不是铝。是铂金。
“等一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伸手按住林疏桐正准备拔下U盘的手,“李馆长的U盘接口有铂金碎屑——”
我的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档案室的死寂!
防火门像被一头无形的巨兽狠狠撞开,金属门框扭曲变形,碎片夹杂着滚滚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一股灼热的气浪席卷整个房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道黑影以与他肥胖身躯完全不符的敏捷冲了进来,是保安老王!
他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狰狞与疯狂,手中高举的电击器发出“滋滋”的蓝色电弧,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直扑林疏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突发状况,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我没有去挡,而是将手中的U盘猛地向空中抛去!
那是一个致命的诱饵。
老王的视线果然被空中翻滚的U盘吸引了零点一秒。
就是这零点一秒。
林疏桐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手腕一翻,那把她从不离身、用来拆解精密物证的手术剪,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电击器侧面的电源按键缝隙中。
“咔哒。”
一声轻响。
电弧瞬间熄灭,老王前冲的势头一滞,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了几步,被我一脚踹在膝弯,重重跪倒在地。
几近同时,我扑到瘫软在地的李馆长面前。
浓烟呛得我不住咳嗽,喉咙火辣辣地疼,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说!裁决者到底是什么?我母亲为什么会牵扯进去!”
李馆长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着倒地的老王,又看看我们,眼中的恐惧终于压垮了理智的堤坝。
“是……是沈墨的母亲……她,她曾经是‘裁决者’的前成员……”他语无伦次,声音被浓烟和恐惧挤压得变了调,“她发现了……发现了组织内部的人体实验……她想把资料带出来……”
人体实验!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知性,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的母亲,竟然和如此可怖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李馆长的话音突然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像被人扼住了脖子。
我一把扯开他的衣领,一枚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徽章从他衬衫内侧掉了出来,用一根细细的铂金链挂着。
又是铂金!
我死死地盯着那半枚徽章。
它的断口处,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分子链断裂般的结构。
这个结构我太熟悉了!
它和当年我在赵宏那枚从不离身的警徽背面,发现的第三道磨损痕迹的微观分子链结构——一模一样!
“看这个!”
林疏桐的惊呼把我从震骇中拉了回来。
她指着那台还在同步数据的电脑屏幕,不知何时,她将那张误判案的现场照片放大到了极致。
在照片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团本以为是设备投下的阴影里,经过高对比度处理后,竟然隐约浮现出半张人脸!
那张脸被阴影切割,模糊不清,但那冷酷的轮廓,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能发光的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它和我母亲书房被毁前,走廊监控拍下的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重合了!
“同一组人,同一批设备,同一个……”林疏桐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档案大楼!
红色的警示灯在烟雾中疯狂闪烁,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鬼魅。
刺鼻的气味与警报声交织,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猛地回头看向屏幕,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缓慢跳动的进度条,那个承载着我们所有希望的进度条,稳稳地停在了99%的位置。
一动不动。
我们暴露了。
他们不仅知道我们在这里,甚至能远程切断我们的数据同步。
这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一刻终于收紧了。
我们被困在了这个信息孤岛上,手里攥着一堆致命的、却无法串联起来的碎片:一个名为“裁决者”的组织,一场禁忌的人体实验,一枚铂金徽章,还有一张藏在阴影里的脸。
我母亲留下的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不,不对。
一定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忽略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警报的尖啸声中,疯狂地回溯关于母亲的一切。
她的书房,她的笔记,她认识的人……那些被我当做日常而忽略的细节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在那个所谓的“意外”发生前,她最后一段时间的言行举止,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见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谁,可能知道些什么?
我的思绪穿过层层迷雾,最终定格在一个苍老而忠厚的身影上。
那是我们家多年的老司机,也是我母亲生前最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他会不会……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冰冷的刺痛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是的,或许还有一条路。
一条回到过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