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砸在我震荡的耳膜上。
旋翼搅动的气流穿过破碎的窗户,卷起桌上的物证袋和日志残页,发出哗哗的悲鸣。
赵宏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大,失真,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作呕的得意。
“沈墨,该去验收你的‘实验成果’了。”
“实验成果”……这四个字像毒刺,扎进我脑海最深处。
我胸口的旧伤疤,那串冰冷的条形码,此刻正隔着衬衫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不是在追查凶手,我本身就是他们作品的一部分。
我母亲的死,陈野的死,那些被误判的案件,甚至我前半生的所有挣扎与痛苦,都只是为了将我塑造成一个完美的“标记样本”,一个用来验证“实验体x - 09”的对照物。
“快走!”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搀扶起瘫软在地的老吴。
“他们已经包围这里了,从后门走!”
老吴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里喃喃自语:“裁决者……他们是裁决者……他们回来了……”
“裁决者是什么?!”我嘶吼着问,声音被直升机的噪音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个幽灵,一个……一个魔鬼的代号!”老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当年,他们就是这么自称的。他们说,他们在执行‘净化’,清除社会肌体上的‘坏疽’,而法律……法律只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术刀。”
净化?
坏疽?
我猛地想起李馆长电脑里那份被命名为“清道夫”的加密文件。
原来如此,他们不认为自己是罪犯,而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气流愈发狂暴,我能感觉到整栋小楼都在微微颤动。
赵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耐烦:“沈墨,我知道你听得见。给你三分钟,自己走出来。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实验室,连同你那两个同伴,一起变成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知道林疏桐和老吴在这里。
我们的行踪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他们的监控之下。
“他是在逼你,”林疏桐冷静地分析道,她的手劲很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他们需要你这个‘样本’是活的,至少现在是。但我们不能赌。”
她拽着我和老吴,踉踉跄跄地冲向实验室后门。
那是一条狭窄的防火通道,常年堆满杂物。
我一脚踹开堵在门口的废弃仪器架,金属碰撞的巨响在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
“去哪儿?”我一边在黑暗中摸索,一边问。
城市这么大,却仿佛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警局已经成了龙潭虎穴。
“去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林疏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刚才警局的电话里说,李馆长电脑数据恢复了,但赵宏在销毁临州化工厂的离心机。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去销毁一个已经被你发现的证物?”
我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声东击西。”我咬着牙说,“他亲自去化工厂,制造出一种‘正在毁灭最后证据’的假象,就是为了把警方的注意力,或者说我们可能的求助力量吸引到那里去。而他真正要控制的,是我!”
“没错。”林疏桐的脚步停了一下,“所以,他真正忌惮的,不是那台离心机,而是李馆长电脑里恢复出来的东西!那才是能掀翻他们的核心证据。赵宏的人现在一定守在市局的技术科,等着拿到那份数据,然后彻底销毁。”
“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
“不,我们拿不到。”林疏桐果断否定,“技术科现在肯定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是,李馆长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一辈子都在和故纸堆打交道,他绝不会只留一个电子备份。”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想起了李馆长,那个温和而固执的老人。
他曾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电子数据的不稳定性,说“只有写在纸上,藏在冰冷的地窖里,才能真正对抗时间”。
“档案馆!”我和林疏桐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词。
“没错!”林疏桐语气急促,“李馆长说过,所有最重要、最敏感的案件原始档案,他都会做双重备份,一份电子版,一份……物理实体备份,存放在档案馆的特藏库里。那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护身符!”
“特藏库在哪儿?”我追问。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老吴肯定知道!”
我们回过头,老吴正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他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和挣扎。
“吴叔,”我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您在档案馆工作了一辈子,您一定知道李馆长的特藏库。那个存放着十几年前,甚至更早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原始卷宗的地方!”
老吴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林疏桐,眼神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有……有一个地方……”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叫特藏库,我们内部叫它‘冷库’。因为最早是用来保存老式胶片底片的,需要恒定的低温和干燥。后来网络化之后,那里就半废弃了,只有李馆长偶尔会进去……他说,有些真相,需要被冷冻起来,才不会腐烂。”
“冷库”!这个词让我想起了什么。
“那个地方安保怎么样?”林疏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很严。是独立供电的实体门禁系统,和整个档案馆的网络是物理隔绝的,钥匙和密码只有李馆长一个人知道。但是……”老吴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我记得,十几年前,‘裁决者’的人改造过那里。他们说,是为了‘确保重要证据的绝对安全’。他们在门上加装了一套……很奇怪的识别系统。我当时只是个打杂的,只远远地看到他们在用一种特殊的喷剂,在门上喷涂着什么……”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联想到我胸口的条形码,联想到他们在我母亲案现场留下的聚氨酯,这个组织对于“标记”有着一种偏执的狂热。
“我们现在就去档案馆。”我做出决定,“赵宏的主力都被吸引到了化工厂和市局技术科,档案馆现在反而是最薄弱的环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没有车,只能在城市的小巷里穿行,避开所有主干道和监控探头。
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头顶盘旋了一阵,似乎失去了目标,渐渐远去。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我们就是网里的鱼。
一个小时后,我们气喘吁吁地躲在市档案馆侧门对面的一个废弃报刊亭后面。
夜色已深,档案馆主体大楼灯火通明,但我们目标所在的,是后面一栋独立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附属建筑。
那里一片漆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就是那里。”老吴指着那栋小楼,声音里带着颤音,“冷库在地下二层。正门进不去,但侧面有一个通风井,可以直接下到地下层的走廊。那是当年施工时留下的,后来被封死了,但……但我知道怎么打开。”
多年的压抑和愧疚,似乎在这一刻转化成了他反抗的勇气和资本。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绕到建筑的阴影里。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覆盖着枯叶和尘土的地面上,果然有一块方形的金属盖板。
老吴用随身携带的钥匙串里的一把小工具,熟练地撬开了几个生锈的卡扣,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股混合着霉菌和陈旧纸张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
“我……我下去之后就走不动了。”老吴喘着粗气说,“剩下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尽头那扇最厚重的,泛着白钢冷光的铁门,就是冷库。”
我点点头,郑重地看了他一眼:“吴叔,您自己小心。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他摇了摇头,惨然一笑,“我要去自首。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就算他们不信,就算他们会杀了我,我也要把当年的事,喊出来。”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转身蹒跚着消失在夜色里。
我和林疏桐对视一眼,没有再犹豫,顺着摇摇晃晃的铁梯,进入了这片被时间封存的禁地。
地下走廊里没有灯,我们只能依靠手机微弱的光亮前行。
空气越来越冷,墙壁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正如老吴所说,走廊的尽头,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横亘在我们面前。
它看起来不像门,更像一个银行金库的入口,表面是哑光的金属材质,在手机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冰冷、死寂的光。
门把手的位置,只有一个光滑的面板,没有任何钥匙孔或者密码盘。
“他们改造过的识别系统……”林疏桐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扇门上。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达骨髓。
门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冰晶,摸上去有一种奇特的砂砾感。
就是这里。
李馆长备份的真相,我母亲死亡的真相,关于“裁决者”和“x - 09”的一切,都被封存在这扇冰冷的门后。
可是,怎么打开它?
我的脑海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裁决者、实验室、聚氨酯、特殊的标记、老吴说的奇怪喷剂……他们喜欢留下自己的印记,一种隐蔽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识别的印记。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有一支我勘查现场时常备的小型紫外线勘查灯。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如果说,这个识别系统不是用来读取指纹或者虹膜,而是用来读取某种……特殊的“图案”呢?
如果说,他们当年喷涂在门上的,不是什么高科技涂层,而是一种只有在特定光谱下才会显形的“墨水”呢?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扇布满冰晶的巨大铁门,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我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紫外线灯。
真相,或许并不在门后,它一直就在我们眼前,只是需要一束正确的光。
我将紫外线灯对准了档案馆冷库那扇冰冷的铁门,冰晶折射出诡异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