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被爆炸的气浪撕开一道裂缝时,我的耳膜先于视线被震得发疼。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铁锈味,像有人往肺叶里灌了滚烫的砂砾。
赵宏的血珠还悬在半空,像一串被按了暂停键的红玛瑙,在灰蒙蒙的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下一秒就被气浪拍在我脸上,温热的腥甜顺着嘴角滑进鼻腔,混合着雨水冲刷脸颊的刺痛感,令人作呕。
“沈墨!”林疏桐的手从背后攥住我衣领,拽着我往墙根倒。
她的掌心满是汗,布料摩擦声刺得我脖子发麻。
碎石砸在刚才站的位置,其中一块擦过她的肩,在白大褂上划开道血口,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另一只手还护着怀里的防水袋——里面装着那片要命的纸片。
“赵宏!”我扭头去看,刚才还在嘶吼的男人已经被气浪掀翻在积水里,通讯器碎片扎进他手腕,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水洼染成酱色。
他的嘴还张着,却发不出声音了,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重复那句没说完的“他们要炸”。
分光仪在我怀里震动,屏幕上的波形图被爆炸波干扰得一片混乱。
金属外壳贴着胸口微微发烫,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手指快速在仪器上敲击——声纹锁定程序还在后台运行,刚才那阵低频震动的余波正从乱码里往外钻。
“等等。”我屏住呼吸,看着逐渐清晰的锯齿波。
0.01赫兹的偏差,0.3分贝的振幅起伏……这些数字突然和记忆里某个金属碰撞的声音重叠了。
三年前陈野的工具箱,每次他开锁时,夹层里都会传出“咔嗒”一声,当时我以为是弹簧片的动静,现在想来,那频率……
“声纹频率与工具箱夹层的震动完全吻合!”我脱口而出,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取证袋——里面装着从码头现场捡的金属残片。
金属表面还沾着锈迹,我用指甲刮开最外层,露出下面刻着的细小纹路,“这是…陈野码头爆炸案现场的金属残片!”
林疏桐的呼吸突然喷在我后颈,带着湿冷的凉意。
她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质谱仪的蓝光映着她泛白的脸:“声波密钥的碳同位素比值…”她的指尖在仪器屏幕上点了点,水珠顺着她发梢滴在按键上,“和我母亲笔记残页的纸张完全一致。”
我浑身的血突然往头顶涌。
三年前林阿姨遇害后,我帮她整理遗物,确实在灰烬里捡过半张带血的笔记纸,当时她写的“器官运输链声波标记”几个字还刺着我的眼睛。
林疏桐把那片纸片从防水袋里抽出来,按在陈野工具箱的内壁上——纸片边缘的毛边,和箱壁上那道半厘米的划痕,严丝合缝。
“乌鸦在三年前就…”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睫毛上的雨珠落进眼眶,“篡改了你的记忆。”
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我本能地抬头,一顶黑色鸭舌帽正从雨幕里往下掉,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来人的脸。
等帽子落在脚边时,我才看清帽檐内侧绣着的乌鸦图腾——和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墙缝里那片碎纸屑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沈墨,你算错了。”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
他抬手摘下鸭舌帽,左眼眶里嵌着枚机械义眼,幽蓝的光扫过我时,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陈野的录音是伪造的。”
我摸向腰间的防狼喷雾,却触到一片潮湿——不知什么时候,林疏桐已经攥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冷得像冰,却在我掌心轻轻画了个圈,是我们约定的“冷静”暗号。
“真正的替身…”乌鸦的机械义眼突然发出“咔”的一声,瞳孔变成了螺旋状,“是你记忆里的‘误判’。”
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屋顶,还有我裸露的皮肤上,每一滴都像针尖般刺人。
赵宏的呻吟声突然拔高,我瞥见他手指在泥里抓出五道血沟,正指向工具箱的方向。
林疏桐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突然倒抽一口气:“工具箱夹层…在渗水!”
我扑过去扯开工具箱,夹层里的防水胶已经被爆炸震裂,暗红色液体正顺着缝隙往外淌。
那味道我再熟悉不过——是福尔马林混合着人血的腥甜。
当我把夹层完全拆开时,里面掉出个金属圆筒,表面刻着和赵宏通讯器一样的波形图。
冰冷的金属贴着手心,像是某种死亡的预兆。
“那是声纹储存器。”乌鸦的声音就在我背后,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你以为陈野用它存证据?不,他用它存你的记忆。”
林疏桐突然拽我胳膊:“沈墨,看分光仪!”
我低头,屏幕上的波形图不知何时多了段加密频率,那些锯齿状的波峰波谷,竟和我十二岁那年,在母亲遇害现场捡到的墙灰颗粒分布,完全重合。
“该说再见了。”乌鸦的手搭上我肩膀,力度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下次见面,我会让你看看…真正的‘误判’是什么样子。”
他的身影融进雨幕时,我才发现脚边多了根撬棍。
铁锈混着血渍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顺着撬棍弧度摸过去,在尾部摸到道半厘米的缺口——那形状,和分光仪上新增的加密频率波谷,严丝合缝。
我的指尖在撬棍缺口上碾过,0.3mm的剪切面像把生锈的刀,直接剜进记忆里。
三年前那个雨夜浮上来——我蹲在解剖室地上,举着被判定为“误判”的物证剪刀,刀刃缺口在验尸灯下发着冷光。
老队长拍我肩膀时说“剪切面误差超过标准值”,可此刻指尖的触感却在尖叫:这根本是同一把工具留下的痕迹!
“墨哥,乌鸦用我的替身…伪造了你的罪证!”陈野的声音从雨幕里钻出来,带着电流杂音,像他生前总爱用的破录音笔。
我猛地抬头,雨水灌进后颈,赵宏还在泥里抽搐,他的通讯器碎片在积水里闪着幽光——那是陈野失踪前送我的“备用机”,说“万一哪天我联系不上你,它能替我说话”。
林疏桐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手背,她的手指扣住我腕骨,力度大得发疼。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另一只手正举着微型注射器,玻璃管里的肾上腺素在雨里泛着冷白。
“听这个!”她突然松手,注射器擦着乌鸦的机械义眼飞过去,金属碰撞声混着她扯开残页的脆响——那半张带血的笔记纸里,竟嵌着枚指甲盖大小的录音芯片。
“2019年5月17日,23:12,临州第三医院地下二层。”林疏桐的声音在发抖,却精准地按动播放键。
雨声突然被截断,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味的窒息感——那是林阿姨遇害前最后一次出勘现场的录音。
“左股骨外侧有新鲜压痕,”她母亲的声音混着橡胶手套摩擦声,“不是搬运伤,是…是带锯齿的金属器械。”背景音里突然响起布料摩擦声,“谁?!”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是一声刻意压低的冷笑:“林专家,您的笔记该换防水墨水了。”
乌鸦的机械义眼突然嗡鸣起来,幽蓝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我掌心:“三年前他们故意让我找到残页,就是要让我把‘器官运输链声波标记’的线索喂给你——可那根本是反向陷阱!”
我喉咙发紧,分光仪不知何时从怀里滑到脚边,屏幕上的波形图还在跳动。
0.01赫兹的偏差,0.3分贝的振幅……这些数字突然开始重叠,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拼贴。
“误差叠加到1分23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那是三年前我在“误判报告”上签字的时间,“陈野当时冲进来撞翻证物箱,他说‘墨哥你看这个角度’——他不是在干扰我,是在让我看见…林阿姨尸体手腕上的压痕!”
林疏桐猛地拽住我胳膊,她的白大褂已经被血浸透,却还指着乌鸦的义眼:“那压痕的弧度!和他机械义眼的金属边框——”
“不可能!”乌鸦的吼声像被撕成了碎片,他的义眼突然迸出火星,螺旋状的瞳孔裂成蛛网。
我这才看清他左脸的疤痕,从额角贯穿到下颌,和三年前母亲遇害现场监控里那个模糊身影的轮廓,严丝合缝。
“你连自己的记忆都——”
“是陈野的录音。”我打断他,喉咙里泛起腥甜。
赵宏的血还在往我鞋面上渗,混着雨水漫过分光仪的按键。
我突然想起陈野失踪前给我的工具箱,夹层里那串“咔嗒”声根本不是弹簧片,是他偷偷录下的我的呼吸频率——用来覆盖乌鸦篡改记忆的声波密钥。
乌鸦踉跄着后退,义眼的碎片砸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落进他领口。
他盯着我,右眼里的疯狂突然褪成死寂:“你赢不了的,沈墨。真正的局…在你母亲遇害那天就开始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警笛声。
乌鸦最后看了眼满地狼藉,转身冲进雨幕。
林疏桐想追,却被我拽住——赵宏的手还攥着我的裤脚,他的嘴唇已经发乌,血几乎要把水洼填满。
“墨…哥…”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手指颤巍巍指向工具箱。
我顺着摸进去,夹层最深处有张照片,是陈野穿警服的证件照,背面用红笔写着“替我守住真相”。
雨突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照片上,把“真相”两个字晕成血团。
我蹲下来想给赵宏止血,泥地在指尖陷下去一块,潮湿的泥土裹住指节,像谁在地下攥住我的手,要把我拖进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