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被她抓得生疼,眉头紧皱,用力抽回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一丝嫌弃,对,就是嫌弃,想着她那婆婆撒泼耍赖,得知是孙女后,人影都不见了,到现在还没交医院费,要不是孙梅同志垫付,这会怕是那孩子都死了也说不定:“王桂香同志,你先冷静点。你送来时情况非常危险,胎盘早剥,大出血,胎儿宫内严重缺氧,是臀位,必须紧急剖宫产才能保住你们母女的命。”
“剖……剖宫产?”王桂香脸上的急切凝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声音陡然拔高,“男孩女孩?!快说!是不是男孩?!”
护士看着她那执拗到扭曲的脸,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是个女孩。八个月早产,体重很轻,情况非常不好,一直在暖箱里观察……”
“女孩?!”王桂香像被一道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不可能!你骗我!我婆婆找人算过的!是儿子!一定是儿子!你们是不是抱错了?!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王桂香同志!你冷静!”护士按住她乱动的身体,怕她扯掉输液针,“孩子就在这里,我们怎么可能抱错?是个女孩,千真万确!”
“啊——!!!”王桂香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床板,嘴里嘶吼着,“丫头!又是个没用的丫头片子!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睁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去哪了?!!”
她哭嚎着,猛地想起什么,双手发疯似的在自己平坦的腹部摸索、按压,那熟悉的隆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厚重的纱布。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了?!”她惊恐地看向护士,声音都在发抖。
护士看着她惨白的脸,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手术中你的子宫破裂非常严重,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医生不得不做了子宫次全切除术。你……你以后不能再生育了。”
不能再生育了……
子宫没了……
儿子没了……
最后的希望,彻底断绝了!
“轰”的一声,王桂香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化为一片血色的虚无。
“不——!!!”她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哀嚎,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因为剧痛重重摔回病床上,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泪水决堤般涌出,浸湿了枕头,盛满了绝望。
护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呼叫医生。
而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是张招娣。她手里还牵着懵懂茫然、眼睛红肿的张盼娣。
张招娣看着病床上那个歇斯底里、濒临崩溃的女人,看着她痛苦和眼泪,看着她疯狂捶打自己那再也无法孕育生命的腹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伤,没有一丝担忧,只有说不出的快感!
看啊!这就是她的母亲!
那个只会打骂她们、把她们当出气筒和工具的母亲!
那个心心念念只想要儿子、视她们姐妹如草芥的母亲!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儿子没了!生儿子的“家伙”也没了!像个疯子一样躺在这里哭嚎!
真……解气啊!
张招娣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阴森得不像一个孩子。
王桂香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再次陷入了昏厥。病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护士看着门口那两个瘦小的身影,尤其是张招娣脸上那令人心头发寒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尽量放柔声音:“招娣,盼娣,你们……要不要进来看看妈妈?”
张招娣抬起头,看向护士,眼神平静得可怕,声音也毫无波澜:“妹妹呢?那个刚生下来的妹妹呢?”
护士一愣,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语气沉重下来:“那个小妹妹……情况太差了,体重太轻,心肺都没发育好……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待着……你要去看看?”
护士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保温箱,保温箱里一个十分瘦小的孩子躺在里面,头发都没有几根,瘦弱得就跟个刚出生的猫儿一样。
张招娣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妹妹......阿姨她能好吗?”
护士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她也是住在张招娣他们那一栋的筒子楼,虽然王桂香打孩子都是避着人的,但多少还是有人能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声音,这两孩子也是可怜,摸了摸张盼娣的头:“好好养着,可以的。”
王桂香再次从昏沉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就在这时,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王桂香同志,你醒了就好。昨天孙梅孙主任帮忙垫付的住院费和手术费已经用完了。这是费用清单,你看看吧,需要补缴剩下的费用,还有孩子的保温箱费用。”护士将单据递到王桂香眼前。
“钱?”王桂香麻木的眼珠动了动,视线聚焦在那刺眼的数字上,随即,猛地挥开护士的手,单据散落一地。
“钱?!我哪来的钱?!那个赔钱货呢?!那个害得我没了儿子、废了肚子的丧门星呢?!”她尖利地嘶吼着,因为激动,腹部的伤口剧痛让她倒抽冷气,脸都扭曲了,“要不是她!要不是那个没用的丫头片子!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生不出儿子!还想让我给她花钱?!门都没有!让她死!让她死在那个箱子里!一分钱也别想让我出!你们要钱,找那个害我的苏念卿要去!都是她害的!!”
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将所有的怨恨和绝望都倾泻在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护士被她这番恶毒的诅咒气得脸色发白,强忍着厌恶:“王桂香!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费用必须交!否则医院只能停止治疗!你自己看着办!” 护士懒得再跟她废话,捡起地上的单据,重重拍在床头柜上,转身走了出去,只留王桂香一个人在那里喘息。
停止治疗?停止才好!那个晦气的赔钱货死了干净!
王桂香心里恶毒地想着,闭上眼睛,拒绝再看那些单据一眼。
她甚至开始盘算,等那个小的死了,她是不是还能讹苏念卿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