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手术室里,气氛十分紧绷,赵医生检查了王桂香的情况,脸上写满了凝重。
“必须立刻手术,准备跟家属商量剖宫产!产妇胎盘早剥,大出血,胎心已经极其微弱,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赵医生的声音里满是焦灼。
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告知张婆子产妇情况:“现在产妇和孩子的情况都不好,必须剖宫产才行。”
“不行!绝对不行!”张婆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布满皱纹的脸都开始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护士脸上,“开膛破肚?!那还能活吗?那以后还能生儿子吗?!我孙子在娘肚子里待得好好的,就是被你们吓的!顺产!必须顺产!老话说了,顺产的孩子才结实!剖出来的都是病秧子!你们就是想多收钱!想害死我孙子!”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她死死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我告诉你们,我是不会同意剖宫产的,我找人算过了,这胎是男娃,一定要顺产出来才行。”
“大娘!”旁边一个帮忙的军嫂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桂香流了那么多血,孩子都快没气了!赵医生是救命啊!顺产根本不可能了,胎位不正,头都没下来,怎么顺啊?!”
“你懂个屁!”张婆子恶狠狠地瞪了那军嫂一眼,“你们就是跟那个姓苏的狐狸精一伙的!想害死我孙子!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忍一忍就过去了!剖开肚子那还得了?元气都泄了!以后还怎么给我们老张家传宗接代?!不签!死也不签!”
张婆子是半点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按照她老一套的思想,王桂香的死活不重要,应该是说所有的东西都抵不过尚未谋面的孙子重要。
手术室里赵医生看到护士去了这么久也没有回来,急得跑了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他额头青筋直跳,行医多年,见过无数家属,但像张婆子这样在生死关头还如此愚昧固执、罔顾人命的,实属罕见。
他强压着怒火,指着手术同意书上王桂香丈夫张卫国的名字:“张卫国同志是军人!他现在不在,你就是直系亲属!你有权签字!产妇现在危在旦夕,每一分钟都是在跟死神抢时间!你再不签字,后果不堪设想!”
“我签什么签?!要签等我家卫国回来签!”张婆子梗着脖子,油盐不进,“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反正不能剖!顺!必须顺!老天爷保佑,我孙子一定能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就在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的时刻,手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护士探出头,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赵医生!产妇血压测不到了!胎心几乎消失!宫口才开三指!胎儿是臀位!根本下不来!再不做决定,就真来不及了!”
这声呼喊如同最后的丧钟。
张婆子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臀……臀位?不……不可能……我孙子……”
赵医生彻底怒了,他一把拨开挡在面前的张婆子,对着走廊里闻声赶来的保卫科干事吼道:“家属拒绝签字!产妇和胎儿生命垂危!立即上报!请求组织授权紧急手术!责任我来负!”
“不行!你们不能动她!你们这是杀人!是害我孙子!”张婆子见赵医生要硬来,彻底疯了,尖叫着扑上去想撕扯赵医生,被两个眼疾手快的保卫科干事死死架住胳膊。
“放开我!你们这些天杀的!放开我!我的孙子啊——!”张婆子像被激怒的野兽,双脚乱蹬,嘶声哭嚎,污言秽语喷薄而出。
保卫科干事脸色铁青,毫不客气地将她拖离手术室门口,按在走廊远处的长椅上。
“赵医生!快!”护士再次催促,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
赵医生不再看身后张婆子的疯狂哭闹,深吸一口气,看向赶来的后勤部值班领导和孙梅:“情况紧急,产妇王桂香生命体征急剧恶化,胎儿宫内严重窘迫濒死,家属张婆子无理拒绝签字进行剖宫产手术。我,赵为民,以主治医生的身份,请求组织授权,立即实施紧急剖宫产手术!一切后果,由我个人承担!”
孙梅看着赵医生通红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被按在远处还在嚎叫咒骂的张婆子,再想想里面命悬一线的王桂香和那个无辜的孩子,一咬牙,对后勤部领导重重点头:“情况属实!家属阻挠抢救!我代表家属院委员会,同意赵医生的请求!授权手术!”
后勤部领导也深知事态严重,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同意!立刻手术!救人要紧!一切按程序走!”
有了组织的授权,赵医生再无顾忌,转身冲进手术室,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疯狂。
手术室内,气氛更是紧张到令人窒息。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王桂香躺在手术台上,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败,嘴唇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监护仪上,血压的曲线已经低平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代表胎心的数字在20-30之间微弱地跳动,随时可能归零。
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她身下涌出,染红了铺在手术台下的厚厚棉垫。
“快!全麻!准备器械!动作快!”赵医生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迅速戴上手套,消毒,动作快如闪电。
护士们训练有素地配合着,麻醉师立刻开始给药,器械护士将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止血钳等器械迅速递到赵医生手边。
时间就是生命!
赵医生眼神锐利如鹰,在王桂香高高隆起的腹部找准位置,锋利的刀尖没有丝毫犹豫,划开了皮肤、脂肪层、肌层……动作精准而迅速。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又被吸引器吸走。
一层层组织被分开,最终,坚韧的子宫壁暴露在视野中。
“吸引器!准备!”赵医生沉声下令,手中的手术刀稳稳地切开了子宫壁。
暗红色的羊水混合着大量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胎儿臀位!快!抓住脚踝!”赵医生眼疾手快,在血水中准确地摸到了胎儿小小的脚踝,小心翼翼地牵引。
一个浑身青紫、瘦小得可怜的女婴被拉了出来。
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软绵绵的,像一只失去生命的小猫。
“清理呼吸道!保暖!刺激呼吸!”赵医生快速将婴儿交给旁边的儿科护士,声音急促。
护士立刻熟练地进行抢救:吸痰、拍打脚心、摩擦后背……
赵医生顾不上去看孩子,他的全部心神再次回到手术台上。
王桂香的子宫像个破败的口袋,胎盘果然大部分已经剥离,创面还在汩汩冒血。
他必须尽快止血、剥离残留胎盘、缝合子宫。
“止血钳!快!子宫收缩乏力!准备宫缩剂!”赵医生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如磐石。
手术室内只剩下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以及赵医生简短而急促的指令声。
走廊里,张婆子被保卫科干事死死按住,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诅咒医生,诅咒苏念卿,诅咒一切她认为害了她孙子的人。
她的哭嚎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在那个阴暗的角落,张招娣依旧紧紧拉着妹妹的手。
手术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快意似乎更浓了。
她听着奶奶绝望疯狂的咒骂,听着手术室里隐约传出的器械声响,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在阴影中无声地扩大。
剖开了……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地方,终于被剖开了。
那个夺走一切的“弟弟”……马上就要死了吧?
真好。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妹妹的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种压抑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声音。
但仔细看去,她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片近乎残酷的平静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