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被人从中间劈裂。
先是一道细长的裂缝,横亘在雪夜尽头的天幕上,仿佛谁用指甲在苍穹上划出一道伤口。那裂缝缓缓睁开,像一只漆黑的眼睛,眼白混着血丝,在深夜缓慢转动。那不该属于人世的注视落下来时,风骤止歇,万籁俱寂。
你在此时听见了它的“呼吸”。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喘息声穿透月色,撕开云层,如潮水般漫过山川。那只“眼睛”猛然一张——
无数细碎的黑影从天穹深处倾泻而下,如潮汐倒灌,像飞虫,也像灰烬。它们在空中彼此撕咬、尖叫,又迅速成形,每一只都不相同:有的长着数十条手臂,有的拖着鱼的尾巴,有的披着幼兽皮囊却发出苍老的嘶吼。
月光与风雪无法靠近它们,它们自身像是将空间与光线一同吞噬的破口,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灵力混乱,甚至连地面都发出低微的哀鸣。
你站在原地,只觉耳边嗡鸣作响,天地在轻颤,血液在加速,身体的本能催促你逃跑。可你却只是看着那只“眼”。
那是魔域的缺口,是通向深渊的瞳孔。
它已睁开,注视着你。
百鬼夜行般的景象在你面前上演,万重山的雪地被映成一片血红。按照云出岫所说,魔域的缺口打开需要献祭,还需要天魔的降临……如此种种,你很难不联想到莫厌冬,而这一眼又和云出岫心中的噩梦相重合,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恐怕已经拔出无心剑冲了出来……还有沈悬珠,他这段时间都无声无息,如此变故也有可能与他相干。
思绪起伏间,你握紧了996的剑柄,低声问它:【你在吗?】
【我一直zjbsu@#mxm+-】
它的回应变成了一串乱七八糟的字符。
【设定一:你是谁?
设定二:e8a7c3c9a3483a5cf5c64fd2075dc477
附加设定:你得到了爱神的祝福,在爱情中,你永远毫发无伤。】
你的心沉了下去,但无论如何,设定并没有那么重要,你总得先做出行动,你决定马上去寻找:
A.云出岫
b.莫厌冬
c.沈悬珠
d.应观棋
【设定三:前往太虚境(倒计时:10:00)】
什么莫名其妙的设定,你压根不想理会,魔域的怪物也许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在你因为战斗而无法抽身之前,你必须快速行动起来——
奚云骨摁住了你。
就像她过去把设定强加于你一般。
【设定四:前往太虚境(倒计时:9:12)】
【设定五:前往太虚境(倒计时:9:10)】
……
一连串的设定几乎刷屏了你的视线,这催命似的设定更新后还跟随着步步紧逼的倒计时,你不堪其扰,深吸一口气老向眼前疑似罪魁祸首的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奚云骨却答非所问:“你知道魔域到底是什么吗?”
“我现在不感兴趣,放开我。”
“在最初的故事里,主角历经种种考验,终于得问大道,而横亘在人间与天界之间的,便是魔域……这只是故事里的说法而已,魔域从未真正存在过。”
她抓住你的手,自顾自地说下去,头顶的雪花已经变成了燃烧的灰烬,万重山起火了,你看见灯光和火势都在蔓延,很快,这里也会卷入这场乱斗之中,有人也许会死去,但只要你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因为故事被放弃了,”奚云骨轻声说,她毫不在意正在发生的一切,“她没有告诉我故事的结尾,我不知道该怎么结尾,该怎么结束这一切,于是魔域成为了一个概念。”
这个虚无的概念正在吞噬着万重山的一切,你看见远处的竹林也开始燃烧。
你要做点什么,就算是为了万重山本身也好。
“我还不想听你的故事,”你揪住奚云骨的衣襟,“我现在想做自己的事情。”
奚云骨对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应该去太虚境,这就是主角要做的事情。”
果然设定是她强加给你的。
你关于奚云骨的身份有着无数种揣测,她在这个世界的权限压制了996,她可以自由地赐予你设定和能力,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她渴望着从你这里得到某样事物,她热衷于让你变成主角……
“你到底是谁?”
你问。
是作者吗,但作者明明不是她,是命运吗,但命运为何有着人类的面容,是偃师的玩笑吗,因此才被丝线牵引着。
“无数人的命运牵引在我的掌心,”奚云骨笑着说,“我决定他人的命运,却也被反过来决定我的面容——”
她似哭似笑说:“我就是那个被放弃的故事本身啊。”
于是芸芸众生变成她的棋子,而她也做不了棋手,只是一张默默等待的棋盘,她玩弄着棋子的命运,让理应观棋之人亲身入局,以求一线生机,甚至陷入了自欺欺人的泥沼,开始螺旋般的轮回。
然后它凝聚出实体,以偃术为媒介,创造出行走人间的载体,它成为了她,继承了那个放弃故事之人的样貌。
她找到他,他却仍然没有给故事满意的结局,甚至与她反目成仇,决心成为打乱棋枰的变数。
然后她回到故事的开头,找到了即将被他杀死的另一个他,那个仍是幼童的主角依然是资质平平,眼看着就要步上前一位主角的后尘时,他遇见了另一个人。
她发现了你。
“这就是主角的命运,主角的道路既是天命本身,”奚云骨拉住你的手,她兴奋得如痴如醉,“你给主角的故事赐予了全新的定义,但是还不够,还不够强大,还不够完美——”
“你必须前往太虚境,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的热情使你恐慌,尽管接连不断的冲击能让你思考好久。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的,这个故事曾多次拷问过你,它问过你对于应观棋的感情,此时此刻你对他究竟有没有越过好感的五级界限?它问过你,是想一意孤行以杀证道,还是无愧于心不负所爱?它以故事的精彩诱惑你,你是想亦或者不在乎,还是自信地宣称你会有自己的故事?它追问你,是希望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人生,还是只需要簇拥着舞台中心的你证实天命所在即是人心所向?它再一起询问你,是袒露秘密以真心换真心,还是闭口不谈继续玩转这场恋爱的游戏?
每一次你都做出了选择。
【结局偏向已确定】
你对奚云骨道:“谁决定了天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这种东西!”
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都像是浮夸到可笑的口号,拉普拉斯妖究竟是否可以穷尽所有的可能
从而主宰命运本身尚无定论,所谓的天命根本不存在,人书写自己的人生本身,和命运又有什么关系?
而你还要去找心中想到的那个名字,你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比如万重山落满雪的花圃,比如草丛里的流萤,比如和那个人有关的种种……你手中的剑刃已经出鞘。
而奚云骨已经变了神色,冷冷看着你:“你明知道你所拥有的都是我赋予你的。”
你说:“那又如何?”
风雪如织,夜色深沉,天地间一切都静得出奇。
直到一声轻响,在你腰间突兀地响起。
——银铃在摇晃。
明明没有人碰它,明明周围只有你与奚云骨,你和她靠得那么近,是一个低头就能亲吻的距离。那枚铃铛不解风情地从沉默中苏醒。它轻轻晃动,发出仿若溺水人挣扎着吐出的叹息般的碰撞声。
那气泡浮出水面,终见天光。
为什么?你问。
你得到了爱神的祝福,在爱情中,你永远毫发无伤。
明明你已经得到了爱情的豁免,在无情道这条路上,你已经拥有了无可撼动的优势,为何还会被它困扰,但你旋即已经意识到了文字的魅力:在爱情之外,还有无数种爱,无数种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对另一种事物是不可能只有爱情却没有其他任何情绪的。
有时是怜惜,有时是厌恶,有时是怀疑,有时是信任,有时是真实的爱,有时是虚假的恨,有时是一次阅读……有时是,一种命运。
就如同应观棋所提醒过的,伴随着银铃的尖叫,你心痛如绞,整颗心脏都干渴到尖叫,无情道系统的惩罚机制被触发了,它要你杀死那引发你情绪跌宕的存在,比如眼前的奚云骨,比如让你想要去寻找的,刚刚想起的那人的名字。
杀了她,杀了他!
或者随着躁动的魔域屠尽万重山本身!
奚云骨叹息说:“你好像总是不听我的话。”
你踉跄着就要扑倒在地,她扶住你,让你倒在她的怀抱中,这具偃偶的身体有着人的体温,人的柔软,是否也有人的心跳?是否也能让你一刀毙命?
你惊觉自己的杀意已经满溢而出。
奚云骨摸着你的头,像是在亲昵地安慰一只不舒服而哼哼唧唧的幼兽,于是你杀意更炽,而她却越高兴:“你想杀了我吗,也就是说,你的爱也分给了我?”
你对这个故事是不是也有一点爱呢,从而看到了现在?
这爱却在此刻让故事走向你不喜欢的局面。
【设定?:前往太虚境(倒计时:1:00)】
“要到时间了,”奚云骨说,“不要这么懊恼,你还太弱小,所以也无法对抗无情道的反噬,不过你放心,太虚境将隔离一切疼痛,让你变为纯粹的虚无,这是故事最本身的模样,在那里,你将会成为最完美的主角的。”
你颤抖着嘴唇说:“我不愿意。”
奚云骨说:“百年?也可能是千年?再醒来时这些人大概都会化为尘土,你也不会再被银铃威胁……我知道你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因为你是我最欣赏的主角啊。”
你的手想要推开她,却被她制住,让这个回环看起来更接近一个拥抱。故事紧拥着她的主角说,是的,我如此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能触及那天命,万众瞩目的,无可取代的——就算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你对她说:“我会恨你的。”
奚云骨说:“那就恨我吧。”
这是你在一切结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奚云骨放开手,你向着无依无靠的虚空下落。太虚境的入口,像一滴从天空那只眼中流下的眼泪。
你试图挣扎,试图回头,哪怕只再看她一眼。但她的身影已经像一道旧伤疤,被关进这场故事的结尾中。
你开始坠落,也许这场坠落将持续百年。
而天命,也终于找到了它的终点。
天命在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