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秘密,有时比亲吻更暧昧。
张开嘴时,仿佛有种子在气管里生长,藤蔓顺着向上,缠住舌头,纠缠口腔,它想要让你紧闭嘴唇,但是人就是喜欢逆着趋势行走的动物,于是你推动气流,振动声带,向云出岫讲出了第一个故事。
说是坦诚相待,其实也没和盘托出,你和他聊起的,只是无情道这邪门的功法本身,比起穿书啊奚云骨啊这些雷点话题,你可以靠他人好感度升级这件事……反而像是最小的。
降低银铃的存在感,去掉应观棋时不时出来找事的情节,你总算是把无情道本身解释清楚了。
你有点好奇云出岫会问你什么。
云出岫想了想:“这套功法没什么副作用吗?”
反正你的银铃没响过,于是你说:“没有吧,目前还没遇到过。”
于是云出岫笑起来:“那倒是一件好事,免去了很多琐事。”
这个看法倒是很新鲜,你没忍住问他:“你不会觉得……这个机制,很投机取巧吗?”
你看着他的眼睛,不用刻意寻找,你已经能看到这无法遮掩的感情。
所谓的好感度好像就能量化出个三六九等来,然而人自身的情感,就能自己偶尔也分不清楚,你偶尔会想,如果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人,好感度就只是一道伪命题。
云出岫说:“为什么?”
你向着床铺倒下去,撑着手臂侧脸看他:“比如说,你要是喜欢我我,我就会变得更强……这样不会太轻松了吗?”
云出岫说:“让我喜欢你很轻松吗?”
你:“……”
你默默点了点头。
现在不高兴的轮到了云出岫:“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被你盯久了他不肯再看回来,泄气般地也向床上一倒,突然就不再说话,最后还是你没忍住戳了戳背对着你的云出岫,结果他闷闷问:“那我的好感度是最高的吗?”
你诚实道:“不是。”
云出岫说:“它不准。”
这人怎么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较劲,反而让你之前瞻前顾后的事情变得很可笑。你叹了口气,就看见云出岫的手向你伸过来,于是你先一步抓住了他:“要牵手吗?”
“不要。”
但是云出岫还是牢牢抓住了你的手指。
又过了一会,云出岫说:“修炼本身就是以物易物的交换,付出代价,获得回馈,功法不过是运行其中的一种法则和中介。你也不过是付出感情再得到相应的报酬而已,世间功法千百种,比无情道更奇诡的也有,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察觉到了你的不安,也给出了充满云出岫风格的安慰,或许是因为他在太虚里的经历,聊起修炼相关,云出岫平日里有点孩子气的做派就摇身一变,像个学究。
你没忍住笑起来,整张床也随着微微震动,云出岫气急,转过身:
“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你停住笑再看他时,他却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你,你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收回目光,脸却有些泛红:“笑这么好看做什么……总之,无情道也不过是一套奇特的功法而已。”
“不过,怀璧其罪,你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了,”云出岫正色道,“这套法门用得好,实力大幅提升确实更简单一些。”
眼看着他开始杞人忧天,追问你没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吧,你笑着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云出岫说:“越少越好。”
他替你担心起了树大招风的祸端,你有些好笑:“就算说出去其实也没什么人会信吧,听起来不是很像话本里才有的东西吗?”
云出岫怎么听你三言两语就信了呢。
云出岫说:“可能因为你进步确实很快?”
谈起这个话题你未免有了另一个隐忧,你坐起身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很诡异,你的态度转变如此丝滑——你不会是慕强吧。”
随着你能力上升云出岫态度也变得和风细雨,等你和他对决出个近乎平手后就表白心迹互诉真心一条龙,你有充分理由怀疑云出岫只是慕强!
云出岫:“什么?”
你和他解释何为慕强的概念时忍不住偷偷看他神色,云出岫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变强了才……”
连喜欢都不肯说出口了,完全是心虚的表现。
你凑近了他,云出岫伸出手指抵住你的额头:“你很强吗?”
他还不如承认他慕强呢。
你说:“刚刚的对决可是连你师尊都见证了哦。”
云出岫说:“要是只喜欢强者,那我应该往魔域跑才对,说到底,你提到的这个词逻辑就很奇怪,慕强,不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吗?”
“你有时候说话还挺有哲理的,”你若有所思看着他,“可能这就是大智若愚吧。”
云出岫对于你明褒暗贬的说法很不满意:“什么叫愚,我笨过吗!”
你移开目光:“也没有吧。”
云出岫把你的脸掰回来:“先说清楚。”
你想了想:“挺可爱的。”
这句话不知道引爆了云出岫哪根神经,他就是禁逗也好逗这一点最得人心,你笑眯眯地看着云出岫忽闪着眼睛躲开你的注视:“什么可爱……”
他不会要说,“可爱这种词不是形容男性的吧”,或者,“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吧”,这种非常典型的可爱发言吧。
想到这里,你更加期待,和云出岫挨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云出岫突然恶狠狠地盯着你:“你要是再打趣我,我就——”
“就怎么样?”你说,“就亲我?”
很明显云出岫在被你略施小计赢了对决后,这个回合也是丢盔弃甲,他崩溃地后撤一寸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
你很无辜:“我怎么说话了?”
云出岫却是再也不肯理你了,他蜷起身子往后火速后退,贴着床角表示要和你这种人划清界限,你见好就收,决定冷处理一会,便转过身继续看着他卧室的摆设。
云出岫的收藏相当丰富,不过大多和剑有关,他好像把自己的爱剑当做玩偶在养,剑上的配饰选择琳琅满目塞满了床尾对着的木柜,剑谱也占据了半壁江山,有些明显年头太古早,卷边缺角很明显,因此其中几本崭新的就格外显眼。
你边起身边随口道:“这些书我能看吗?”
云出岫还在和枕头斗气:“随便你。”
于是你也跟随便地抽出一本看着顺眼的,云出岫的整理只能说是干净,远没有到强迫症的级别,剑谱东倒西歪地塞在几个固定的格子里,抽出这本后,你才发现后面还有空间。
云出岫听见动静回头:“那是上一任房主没带走的。”
比起这些无聊的剑谱,这些被遗落的志怪小说民间故事明显更有意思,你信手打开一本,讲的是画妖和一位凡人女子相爱的轶事,有意思的是,女子从始至终也只觉得这一切是她因为在画上小憩而做的一场绮梦。
云出岫见你真的不理他,又不开心了:“你在看什么?”
你若有所思合上书:“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和你也只是一本书或者一幅画里的人物呢?”
你没忍住向他掀开了另一个秘密的一角。那是一个更加隐晦而不可捉摸的秘密,是触及世界的真相,关乎到存在本源的可怖难题,你抓住996的剑柄就会获得勇气,但连996也不过是一个故事里的虚构人物。
所以写一切的情感不过是寄托在文字里的一场幻梦,书里走遍千山万水,醒来不过一梦浮生。
也许是你情绪的波动被云出岫捕捉到了,他总有对这种事有种天生的敏锐,他没有笑你异想天开,也没把这当做是强说新词,反而是认真想了想:“就算是这样,在书中生活的人也感觉不到吧,所以纠结这些岂不是很没必要?”
只要脚踏实地活着,缸中之脑也好,庄周梦蝶也罢,唯有眼前所见的今天才是真实存在的,你看着云出岫,意识到他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接住了你的不安,用他特有的方式:“画妖不是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只是一幅画,画外的世界,不过是一张更大的画吗,谁又能判定它想的不对呢?”
你的关注点偏了:“所以你看了这本书。”
云出岫干咳一声:“总是看剑谱也挺无聊的……”
优等生也会有的摸鱼时刻。
“不过对于画妖来说,没有看见的东西便不存在,”你说,“遥远的世界因为太遥远,就无法判断真假。”
因此它可以一叶障目,可以只缘身在此山中,书中人可以仗剑少年时,也不知道一切不过是一本没读完的故事,然后他说:
“我觉得,没有看到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云出岫思考时,也会不自觉地抚摸无心剑上五花八门的佩饰,他把剑穗缠在指尖又放开,下一秒又抓的更紧。
书外人想,闭上眼睛,世界便黯然死去,睁开眼睛,世界才重获新生。
所以阅读没有进展到的地方,故事便笼罩在未知的黑暗之中,便是未完成。
你说:“那我不知道的事情,不就是没有发生过吗?”
云出岫突然问:“可是谁在画里,谁在画外?”
“既然都可以看见,可以触摸……为什么你所看见的是真实,我看见的就不是吗?”
这双眼睛清凌凌地注视着你,注视着你的困惑,你的迟疑。他并不清楚你所恐惧的,却依然直觉般给出了答案,云出岫也许是个天生的哲学家。
他走向你,牵住你的手,在你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时,他也许也同样地感知到了你,血肉的柔软,脉搏的跳动。
因为触摸是两个存在才能发生的动作。
就像一个人无法成全一个完整的吻。
你揪住他的衣领,示意云出岫低头。
云出岫的嘴唇有些干燥,毕竟你们闹了半天也没喝上水,你的也是,因为唇瓣相交时的摩擦,甚至带来一些酥麻的疼痛,仿佛两张粗糙的纸,彼此试探时能感觉到他嘴唇细小的纹路……他也是同样的感受吗?
索吻时你没有想太多,而你想要后退时,反而因为后背就是木柜而退无可退。他的手无师自通地抵上你脑后的剑谱,像是要扶住它们防止掉下来砸伤你,又像是网住你担心你临阵逃脱。云出岫的气息沉沉压下来。
比起风雨欲来的嚣张气势,他更让你联想到窗外柔软的落雪,飘在屋檐上,覆盖到你和他一路走来的足迹上,落在寂静不语的群山里,澄澈如镜的湖水中。
云出岫在你耳边有些委屈地控诉:“我觉得你还是有秘密瞒着我。”
你的心跳快起来,虽然因为这个吻,它已经不堪重负了。
“不过这次比剑算是我输了,下一次,就轮到你告诉我了。”他继续说。
他的鬓发落在你的锁骨上,有些痒,你想要拨开,又发现自己的发尾和他的缠在一起,你放弃了。只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云出岫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贴得更紧,你已经半坐在木柜下放置杂物的案台上,应付他下一个吻,还有下下一个。
最后你听见他说:“不过就算这么多秘密,我还是很喜欢你。”
你昏昏沉沉问:“什么?”
“我喜欢你。”云出岫说,“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