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踩着玄机子未干的血迹登上仙盟盟主之位。
万仙朝拜的盛典上,他忽然看见死去的玄机子在对他微笑。
接受盟主玉玺时,他看见玉玺流淌着粘稠的鲜血。
回到静室,玄机子生前最后一道传讯符悄然浮现。
“小心你身边的人……”符纸背面,是玄机子以血写成的警告——
“他在你身体里。”
仙盟大殿,穹顶高不可攀,仿佛镶嵌着整个星空。林风立于丹陛之顶,脚下,是万仙俯首的浩瀚人潮。各宗掌门、长老、成名已久的宿老,此刻皆如泥塑木雕,低垂着头颅,将敬畏与臣服无声地铺展在他面前。
脚下的玉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的星辉与殿中摇曳的灵灯。然而,在林风的视野里,那光洁之下,却顽固地洇开一片粘稠的暗红。那是玄机子的血,刚刚冷却不久,此刻却如同拥有生命般,从玉石最细微的纹理里悄然渗出,无声地蔓延,勾勒出一个人形倒伏的轮廓。它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狰狞伤口,横亘在他通往权力巅峰的起点之上。
“恭贺林盟主,执掌仙盟,泽被苍生!”
下方,万仙齐诵,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撞着大殿高耸的梁柱,嗡嗡回响。这声音,是力量,是权柄,也是重压。林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敬畏、或复杂、或深藏不露的面孔。他的回应,仅仅是简短的两个字:“起吧。”声音不高,却如冰冷的玉石投入沸腾的汤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大殿内只剩下灵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仙盟司礼长老捧着紫檀托盘,垂首趋步上前。托盘之上,覆盖着玄天云锦,其下,便是仙盟至高权柄的象征——九窍玲珑玉玺。玉玺通体莹白,几近透明,内部似有九道细微的灵脉缓缓流转,氤氲着磅礴而纯粹的仙灵之气,映得长老苍老的手掌都带上了一层朦胧光晕。
林风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凉的玉质。
就在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玉玺表面温润的光华骤然褪去,仿佛被无形的污秽侵染。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瞬间包裹了他的指尖。他瞳孔猛地一缩——那莹白的玉玺,竟在他眼前急速“融化”!
洁白的玉质如同烧融的蜡油,扭曲变形,化作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血液!粘稠的血浆顺着玉玺的棱角蜿蜒流淌,滴落在托盘洁白的云锦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猩红之花。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血液的温热,带着某种不祥的脉动,仿佛有生命般,想要顺着他的指尖攀爬而上。
林风的呼吸在刹那间凝滞。他猛地抬眼,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司礼长老。那老者依旧垂着头,双手稳稳托着托盘,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一片恭顺到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他手中托着的,依旧是那尊无瑕的九窍玲珑玉玺,而非一滩蠕动的污血。
幻觉?心魔?还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林风的指尖,在距离那流淌的“血玺”仅剩毫厘之处,停顿了。殿内静得可怕,无数目光聚焦在他悬停的手上,带着无声的疑问和揣测。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一滴冷汗,悄然滑过他紧绷的太阳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翻涌的冰冷和那令人窒息的腥甜幻觉。指尖终究还是落下,稳稳地握住了玉玺的印纽。
入手,是预料之中的冰凉与坚硬。九窍之中流淌的,依旧是纯净的仙灵之气,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血色地狱,如同阳光下的露水,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林风稳稳握住玉玺,将其高高举起!
“仙盟,自今日始!”他的声音灌注了灵力,如同九天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轰然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驱散了所有可能的猜疑。
“谨遵盟主谕令!”万仙再度俯首,声浪比之前更为洪亮,充满了力量与臣服。那片刻的停顿与异样,仿佛从未发生。
然而,林风握着玉玺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玉玺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无法驱散心底深处那缕挥之不去的寒意。方才那无比真实的血腥幻象,绝非空穴来风。是玄机子残留的怨念诅咒?是仙盟本身气运的反噬?还是……某种更为隐蔽、更为致命的力量,已经悄然缠绕上了他这新生的权柄?
权力的盛宴并未因登基大典的结束而冷却。大殿侧翼的偏殿内,一场更为核心的觐见正在进行。这里没有万仙朝拜的喧嚣,只有寥寥数位真正掌握着仙盟命脉的巨头。灵霄剑宗的宗主秦无涯,须发皆白,背负古剑,眼神锐利如鹰;药王谷谷主花青萝,一身素雅青衣,气质温婉似水,指尖却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草木异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还有几位或气息渊深、或面沉如水的长老,各自代表着仙盟内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盟主神威,诛除玄机子此獠,实乃仙盟之幸,苍生之福!”一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长老率先开口,声如洪钟,打破了殿内微妙的气氛。他正是镇守北境仙关多年的铁长老,性情刚直。
“玄机子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盟主此举,拨乱反正,正当其时。”秦无涯抚着长须,声音沉稳,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掠过林风的脸庞,“只是……不知盟主对仙盟积弊,有何雷霆手段?”
花青萝并未言语,只是端起一盏灵气氤氲的清茶,素手纤纤,动作优雅。但当她垂眸轻啜的瞬间,林风的目光恰好与之短暂交汇。在那双清澈如幽潭的眸子里,林风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快,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那不是敬畏,也不是期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医者观察着某种未知病灶的标本。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让林风几乎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下的错觉。
林风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冷的暗纹。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几位巨头表面恭顺的话语下,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铁长老的拥护带着武将的直率,秦无涯的试探隐含着宗门的利益考量,花青萝的沉默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积弊非一日之寒。”林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新铸剑锋般的冷硬,“首要之务,重整盟规,肃清玄机子余孽,一个不留。”
“盟规”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落下。
“其次,各宗资源调度、秘境分配,需按新章重定。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尤其在秦无涯和花青萝脸上停顿了一瞬,“仙盟,非一人之仙盟,亦非一宗之私器。望诸位,共襄盛举。”
“盟主明鉴!”秦无涯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动。
“自当戮力同心。”铁长老抱拳沉声道。
花青萝放下茶盏,唇角弯起一抹极淡、极标准的弧度:“药王谷,谨遵盟主法旨。”声音温婉依旧,却听不出多少温度。
众人又就几件无关痛痒的盟务象征性地议了几句,气氛始终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上。林风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巨头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张力,彼此的眼神交流都带着一丝戒备。
终于,觐见结束。巨头们各自告退。花青萝走在最后,莲步轻移,青色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就在她即将跨出殿门时,似乎不经意地回眸一瞥。那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林风,不再是审视,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仿佛在确认某个结果。她的唇边,似乎又掠过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即身影便消失在殿外流转的灵光之中。
殿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林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深处,身下宽大冰冷的玉座,如同冰封的孤峰。方才觥筹交错间的试探与暗流,万仙朝拜时的喧哗与压力,此刻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紧紧缠绕着他。
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登基大典上,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玺时,那恐怖的血流幻象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粘稠、温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那绝非简单的幻觉!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皮肤完好无损,指节分明有力,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却从骨缝里一丝丝渗出来,仿佛那粘稠的血液,已经渗透了他的皮肉,正无声地啃噬着他的骨髓。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冷哼从他唇间逸出,在死寂的大殿里荡开微弱的回音。执掌仙盟?万仙俯首?这至高权柄,此刻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丝线,将他与这张遍布仙盟的巨网越缠越紧。玄机子死了,但这仙盟的泥潭,似乎才刚刚向他展现出它吞噬一切的漩涡。
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汹涌地漫上心头。他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刺痛来驱散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寒意与虚无感。
回到静室。这里是专为新任盟主准备的休憩之所,位于仙盟核心区域,禁制重重,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布置极为简洁,一榻,一几,一蒲团,墙上悬着一幅笔意空灵的山水古画,意境高远。厚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查与喧嚣,只余下绝对的静谧。
林风褪下象征盟主身份、缀满星辰与云纹的沉重外袍,随手丢在榻上。他走到静室中央的蒲团前,正要盘膝坐下,调息凝神,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血腥幻影。
就在他膝盖微屈的刹那,静室角落,那张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矮几上,空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一点微弱的碧色荧光,毫无征兆地凭空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纯净,在光线柔和的静室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风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如同发现致命威胁的猎豹。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那点碧光!
碧光闪烁了几下,迅速稳定下来,凝成一道半尺长短、两指宽的虚幻符箓。符箓通体剔透,如同最纯净的翡翠雕琢而成,表面流转着无数细密玄奥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明灭。一股林风无比熟悉的气息,从那虚幻的符箓中幽幽散发出来——清正、浩瀚,带着一丝独属于玄机子、却已然断绝的生机余韵!
正是玄机子生前所独有的本命传讯仙符——碧落传书!此符需耗费本源精血与神魂之力炼制,非生死攸关、非信任至极之人,绝不会动用。一旦发出,除非目标人物以特定秘法开启,否则将永世沉寂,不显于世。
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玄机子身死魂消之后?!
林风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死死盯着那道静静悬浮的碧落传书,指尖已悄然凝聚起一缕足以撕裂空间的凌厉剑气。这符箓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谜团,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玄机子临死前,最后要传递的,究竟是什么?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那道碧落传书只是静静悬浮着,散发着纯净而微弱的光芒,并无任何攻击或异常的迹象。林风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但他强大的神识反复扫过符箓内外,确认其并无陷阱或邪气附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凝聚的剑气散去,转而掐动了一个极其古老、只有历代仙盟核心高层才知晓的解封印诀。一道微弱的金光自他指尖飞出,轻柔地融入碧落传书之中。
符箓表面的金色符文骤然加速流转,发出轻微的嗡鸣。碧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符箓本体变得近乎透明。一行由纯粹灵力凝聚、清隽有力的字迹,在符箓中央缓缓浮现:
“林风吾徒……”
看到这熟悉的称呼,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吾徒?玄机子死前最后一刻,竟以师徒相称?
字迹继续显现:
“……若见此符,为师……恐已身陨道消,归于寂灭。”
“仙盟万载基业,非毁于外敌,实溃于内痈。为师……亦是局中之人,身不由己,愧对先贤。然,此局之深之诡,远超为师所料……”
字迹在此处微微颤抖,仿佛书写者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挣扎。
“此身殒命,非汝之过,实乃……命数使然,亦是……某种必然。汝能破局而出,执掌仙盟,为师……心中甚慰。”
“然!切记!切记!万不可轻信……”
字迹陡然变得急促、凌厉,每一个笔画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小心你身边的人!”
“他们……无处不在!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盟主之位,非权柄,实为……枷锁!祭品!”
“快……”
“走”字似乎只写了一半,灵力便骤然中断,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整行字迹剧烈闪烁了几下,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林风死死盯着那句“小心你身边的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脑海!秦无涯的试探?花青萝那冰冷的审视?铁长老直率下的隐藏?司礼长老面对“血玺”时的麻木平静?还是……他猛地想起登基时那万仙俯首的画面,无数张面孔在脑中飞速闪过,每一张似乎都戴着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具!
祭品?什么祭品?这仙盟盟主之位,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林风心绪如惊涛骇浪翻涌之际,那行闪烁欲灭的字迹下方,碧落传书符箓本身,却如同褪色的墨迹,开始缓缓消散。
随着符箓本体的消隐,被它遮掩的符纸背面,终于显露出来!
那并非仙符的载体材质,而是一种极其罕见、专门用于承载绝密信息的“无影蝉蜕”。此刻,蝉蜕之上,赫然呈现着触目惊心的景象!
暗红的、粘稠的液体,以指为笔,涂抹其上,勾勒出六个歪斜扭曲、力透纸背的血字。那血色浓郁得发黑,带着一种生命彻底干涸前的绝望与诅咒,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六个字,如同六道淋漓的伤口,狠狠撕裂了林风的视线:
“他 在 你 身 体 里”
嗡——!
林风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冲击耳膜的轰鸣!
小心身边的人?他们无处不在?
“他”是谁?他在……我的身体里?!
玄机子最后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这血淋淋的控诉,是临终的疯癫呓语,还是……残酷的真相?
无边的寒意,比万载玄冰更加刺骨,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他僵硬地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那双手,曾握过杀敌的剑,曾接过象征无上权柄的玉玺……此刻,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微微搏动。
这具身体……还是他自己的吗?
静室中死寂无声,只有他沉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在回荡。那六个血字如同拥有生命,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珠滴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在这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风猛地循声望去。
视线尽头,是那幅悬于墙上的古画。画中山水依旧,烟云缭绕,意境空灵。
然而,就在那画中最高耸的山峰之巅,原本空无一物的绝壁之上,此刻,竟清晰地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指印!
那指印的形状大小……林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刚刚掐入掌心、此刻才缓缓松开的手指。
一模一样。
粘稠的暗红,正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悄然滑落。一滴,一滴,无声地砸在静室冰冷光滑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