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自古多奇树,其中最神异的一株,生长在端州城外的红砂岭上。此树高逾十丈,树干粗如磨盘,树皮皲裂如龙鳞,每逢盛夏,便结满嫣红的荔枝,香飘十里。但最奇的是,此树每六十年才结一挂“血魄荔”,果实赤红如血,果肉晶莹剔透,食之可延寿十年,却也会继承树中积累的万千思念与哀愁。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想得到这血魄荔,可树有灵性,每逢果实将熟,便有异象护佑——狂风骤雨、毒蛇猛兽,甚至天降雷霆,将妄图攀折之人驱逐。久而久之,血魄荔成了传说,连当地百姓也不敢轻易靠近。
这一年,恰逢血魄荔将熟之年。
端州知府赵德昌是个贪得无厌之徒,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早已富可敌国。可他仍不满足,听闻血魄荔可延寿十年,便动了贪念。他派衙役封锁红砂岭,又请来数十名壮汉,手持利刃绳索,准备强行摘取。
百姓们得知此事,纷纷赶来阻拦,可赵德昌早有准备,一声令下,衙役们鞭打棍击,将百姓驱散。壮汉们攀上树干,刚要动手,忽听得树冠传来一阵诡异的呜咽声,仿佛万千人在哭泣。紧接着,狂风骤起,乌云蔽日,树枝剧烈摇晃,竟将壮汉们甩了下来。
赵德昌见状大怒,拔出佩刀,厉声道:“都给本官退下!本官倒要看看,是这树硬,还是本官的刀硬!”说罢,他亲自爬上树干,挥刀乱砍。
说来也怪,那刀砍在树干上,竟迸出点点红光,如同鲜血飞溅。赵德昌砍得兴起,忽觉手腕一麻,佩刀竟脱手飞出,钉入树干,刀柄颤动不休,仿佛有生命般挣扎。
赵德昌吓得冷汗直冒,正要退下,忽听得树冠传来一声轻响,一枚赤红的荔枝缓缓坠落,稳稳落在他的怀中。
正是血魄荔!
赵德昌大喜过望,一把将荔枝攥在手里,连滚带爬地下了树。他迫不及待地剥开果皮,咬了一口,顿时只觉一股甘甜无比的汁液涌入喉头,浑身毛孔舒张,仿佛年轻了十岁。
可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无数画面——
一个书生在月下独酌,对着荔枝树吟诵情诗,眼中含泪;
一个农妇抱着病儿跪在树下,祈求神树救子,却只等到一场空;
一个老兵倚树而眠,手中紧握染血的家书,喃喃自语……
这些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赵德昌脑海中闪现,他头痛欲裂,跪倒在地,嘶吼道:“是谁?!是谁在折磨本官?!”
可回应他的,只有树冠传来的阵阵呜咽。
从此,赵德昌疯了。
他每日披头散发,赤足奔走在红砂岭上,时而对着荔枝树痴笑,时而捶胸顿足,吟诵着杂乱的情诗与挽歌。有时他忽然跪地痛哭,有时又狂笑不止,嘴里念叨着:“她为什么不理我?儿子,爹来接你了……”
百姓们远远望着,无不叹息。有人说:“这贪官终于遭了报应,继承了树中所有的哀愁。”也有人说:“血魄荔本就不是凡物,贪心之人食之,自然要承受千年的执念。”
赵德昌疯癫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来,他日日守在荔枝树下,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癫狂怒吼。他的头发变得雪白,面容枯槁,眼中却始终闪烁着癫狂的光芒。
直到某一日,红砂岭上忽然飘起一场细雨。
赵德昌站在雨中,仰头望着荔枝树,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缓缓跪下,伸手抚摸树干,轻声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如烟似雾,缓缓渗入树根之中。
雨停了。
荔枝树依旧挺立,树冠上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而树下,再无赵德昌的身影。
后来,当地百姓发现,这株荔枝树似乎长得更茂盛了,果实也愈发红艳。每当月圆之夜,树冠下仍能隐约听到吟诵声,时而情意绵绵,时而哀婉凄凉,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思念与哀愁。
从此,再无人敢打血魄荔的主意。
而那株千年荔枝树,依旧静静生长在红砂岭上,守护着属于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