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太行山脚下有个叫鹿鸣村的小村子。村后是片漫山遍野的老林子,当地人管那叫\"迷魂渊\"——说是进了林子,哪怕带着罗盘也会转圈圈,等日头落山,准得被山鬼勾了魂去。
陈阿四却不信这个邪。他蹲在灶前添柴火,听着里屋妹妹阿桂压抑的咳嗽声,铁炉钩在灶膛里敲得咚咚响:\"娘,明儿我进山采药去。村头老周头说,鹰嘴崖下的岩缝里长着野山参,叶子油绿得能滴油,挖回来熬参汤,阿桂的咳就能止住。\"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墙上歪歪扭扭的草药图,那是阿四上个月跟着老郎中孙伯学的。阿桂今年才八岁,去年冬天染了寒症,大夫说要长白山的野山参吊命,可那东西金贵得很,村里谁家买得起?阿四咬咬牙,把娘给的最后一吊钱塞进布囊,又在腰间别了把砍柴刀——有刀在,总能劈开些荆棘。
第二日天没亮,阿四就往迷魂渊去了。他腰里别着水葫芦,肩上挂着罗盘,沿着山雀叫的方向走。可到了晌午,日头正毒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劲了。刚才还在脚边的溪流不见了,刚才明明朝东走的,这会儿回头看,来路竟像团乱麻似的缠在树杈间。
\"许是转晕了。\"阿四擦了把汗,掏出罗盘。可那磁针晃得跟抽风似的,一会儿指南,一会儿指北,最后\"咔\"地一声断成两截。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孙伯说过的话:\"迷魂渊的林子会吃方向,莫要信自己的眼,莫要信手里的器物。\"
天擦黑时,阿四蜷在棵老槐树下。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吹气。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囊——半块冷馍渣,是早饭时娘硬塞的。阿桂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来,他咬着嘴唇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闯。
忽然,前方的灌木丛里闪过一点微光。阿四揉了揉眼,那光像萤火虫,却比萤火虫亮,是幽蓝的,顺着藤蔓爬,在树杈间织成张网。他凑近了看,那藤蔓有拇指粗,表皮泛着青,每片叶子都像小月亮似的发光,叶脉里流淌着银线。
\"指路藤?\"阿四想起孙伯讲过的传说。说是迷魂渊里有种奇藤,专给迷路的人指道,可你要折它一段,它就把你的方向感吃了去。出了林子,你就像没了魂的木偶,东南西北全靠别人说。
\"阿桂的咳等不得了。\"阿四咬咬牙,抽出砍柴刀。藤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银线猛地一颤,发光的叶子簌簌往下掉。阿四刚要退,却见藤蔓顶端的分叉处,正对着东北方——那里是鹰嘴崖的方向!
他颤抖着折下一段藤蔓,刚触到断口,藤蔓突然活了似的蜷曲起来,像条小蛇钻进他的袖管。阿四撒腿就跑,也不辨方向,只跟着藤蔓在袖管里的动静走。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开阔,鹰嘴崖的峭壁就在眼前,岩缝里果然长着株野山参,五品叶,参籽红得像玛瑙。
阿四扑过去,小心翼翼把参挖出来,用布包好揣进怀里。等他直起腰,却发现四周的景物都模糊了。刚才还亮着微光的藤蔓不知去向,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耳朵,他却分不清哪边是东,哪边是西。
等他跌跌撞撞回到鹿鸣村时,已经是第三日晌午。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阿桂蜷在娘怀里,小脸白得像纸。阿四刚要喊,却见娘猛地抬头:\"四娃?你咋回来了?\"
\"娘,我挖了参!\"阿四掏出布包,可手刚伸出去,就愣住了——布包好好地在手里,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迷魂渊回来的。更奇怪的是,他望着村口的老槐树,竟分不清哪边是村东,哪边是村西。
\"四娃?\"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咋...咋不认路了?\"
阿四这才发现,自己连自家院门都找不着了。他顺着记忆往村后走,可绕了三圈,竟又回到了村口。娘抹着泪说:\"昨儿夜里,你浑身湿透地撞进院来,怀里抱着参,嘴里念叨'藤蔓、藤蔓',之后就直挺挺晕过去了。\"
从那以后,阿四再也没出过鹿鸣村。他成了村里的\"活地图\"——不是因为认路,而是因为他不认路。村民们要进山,总要找他带路:\"四娃,跟我走,我认得道。\"可阿四只是笑着摇头:\"我不认路,可我能跟着你们走。\"
有人问他迷魂渊的事,他也只是摆摆手:\"那林子邪乎,莫要进去。\"直到老周头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四娃啊,我年轻那会儿也进过迷魂渊,见过那指路藤。它不是害人的,是试心的——你心里装着要救的人,它才肯帮你。可它要的价码也狠,拿走你的方向,是要你记住,有些路,得用真心去走,不能用捷径。\"
后来,鹿鸣村的人再也没见过指路藤。有人说它被山鬼收走了,有人说它藏在深林最深处,等下一个为亲人拼命的人。阿四却在院角种了株藤蔓,每天精心照料。那藤蔓不开花,不结果,只在夜里泛着幽蓝的光,像双眼睛,守着鹿鸣村的晨昏。
再后来,有人从山外来了,说要开发迷魂渊做景区。阿四拄着拐杖站在村口,望着远处的青山说:\"那林子不能动。\"来的人笑他老顽固,他便指着院角的藤蔓:\"你们瞧,这藤蔓夜里会发光。我阿爹说,那是迷魂渊的魂儿,护着咱庄稼人。\"
如今,鹿鸣村的老人们还爱讲阿四的故事。他们说,迷魂渊的指路藤没走,它只是换了模样,住在每个为亲人用心的人心里。要是你迷了路,别慌,摸摸自己的心——那里头,藏着最亮的引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