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魏若白,名声赫赫,用兵老辣,更是太后心腹,自己这一万人在他麾下,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会被算计得干干净净,所有功劳都得归到“魏大将军”头上!
他秦昌,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无人能夺的赫赫战功!
更何况,关襄城对面是谁?
是陈彦!那个让严星楚、魏若白、皇甫密、韩千启等一干名将都吃过亏的东牟太子!
秦昌嘴上叫嚣着不怕,但内心深处那点阴影却挥之不去。
在西南时,陈彦的名字就伴随着一次次令人心悸的胜利,红印城下白袍军的惨败更是近在眼前。
他秦昌是勇猛,但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对上陈彦,他心里实在没底。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取代了原本的计划。
他猛地抬头,对范成义道:“范大人,补给既已齐备,军情紧急,本帅即刻开拔!”
他没有说去向何处,只是用力一挥手,汉川军再次开动。
范成义看着大军远去,眉头微蹙。
这秦昌,拿了东西就走,连关襄的方向都不问一句?
秦昌的大军没有南下关襄,而是在离开安靖城视线范围后,猛地折向了东北方向!
这个决定让他的副将和亲兵们都惊呆了。
“军帅,东北?那不是……隆济城方向?我们不去打陈彦了?”副将惊疑地问道。
秦昌勒住马,目光投向东北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陈彦?哼,自然要打!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关襄城下,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出发!”
副将马回一时愣住,他咽下了还在继续问要去何处,但见少帅已经打马前行,只是咽了回去。
汉川军一万精锐,带着三十门火炮和满车的粮秣,悄无声息地滑向了东北方某处。
几乎在秦昌做出改变命运抉择的同时,严星楚也离开了隆济城前线。
连续的红印城-关襄大战、银子坳惨败、望丛坡遭遇战,如同巨大的磨盘,碾碎了无数生命,也让各方势力精疲力竭,不约而同地进入了短暂的喘息期。
他将隆济城防务全权交给了田进,严令各部加强警戒。
至于秦昌那一万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此刻应该已经抵达关襄城,归入魏若白麾下听用了,无需过多关注。
他现在心中牵挂着更重要的地方——洛东关。
母亲、妻子、姐姐。
更重要的是,盛勇的妻子杨玉婷即将临盆。
盛勇如今与秦冲一起,如同两颗钉子,深深楔在东夏京师夏明澄的心脏地带,传递着至关重要的情报。
如今盛勇的骨血即将诞生,严星楚觉得自己有责任回去看看。
此外,军器营主官沈唯之的密信也让他心头火热。
信中言道,由匠师赵江主导研制的轻型野战炮已试验成功!
他必须亲自回去验收,一旦定型,立刻投入量产,这将极大提升鹰扬军未来的野战能力。
带着归家的急切和对新武器的期待,严星楚只带了少量亲卫,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往洛东关。
三天后,洛东关。
严星楚没有惊动太多人,悄然入城,直奔帅府后宅。
母亲严氏精神尚好,见到儿子平安归来,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
姐姐严佩云温柔地为他奉上热茶。而最让他挂心的,是后厢房里。
洛青依正守在一张床榻前,榻上躺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杨玉婷。
生产的过程异常艰难,持续了一天一夜,耗尽了这位坚强女子的所有力气。
洛青依凭借高超的医术和冷静的指挥,硬是将杨玉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顺利接生下一对龙凤胎!
“夫君!”看到严星楚进来,洛青依疲惫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带着完成艰巨任务后的自豪与一丝后怕。
严星楚快步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又看向床上昏睡的杨玉婷和襁褓中两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淡了战场带来的肃杀。
“辛苦你了,青依。”他低声说,充满感激。
“母子平安,是万幸。”洛青依轻声道,“玉婷姐太虚弱了,需要静养很久。孩子们很健康。”
严星楚俯身,看着两个新生命,眼神柔和。
他想了想,道:“盛三哥远在敌巢,愿这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静享太平。男孩就叫安安,女孩叫静静吧。小名先叫着。”
“安安,静静……好名字。”洛青依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严星楚难得地享受着家庭的温暖。
他每日向母亲请安,与姐姐闲话家常,陪着洛青依照料虚弱的杨玉婷和两个新生儿。
看着洛青依熟练地给孩子喂米汤、换尿布,严星楚心中充满了宁静与满足。
这是他在血雨腥风的权谋战场上,永远无法获得的慰藉。
数日后,杨玉婷终于能勉强坐起,气色也好了些。
看着摇篮里安然入睡的一双儿女,她眼中噙着泪,挣扎着要向严星楚和洛青依下拜谢恩,被严星楚坚决拦住。
“玉婷姐,盛三哥是我父亲旧部,更是我鹰扬军的英雄。照顾你们母子,是星楚分内之事。你且安心养好身体,孩子们有青依照看,一切有我。”严星楚的话语斩钉截铁,给杨玉婷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处理完家事,严星楚立刻召见了沈唯之,并亲自前往位于洛东关外山谷中的军器营。
军器营戒备森严,炉火日夜不息,叮当的锻造声不绝于耳。
在营内一片开阔的试射场上,严星楚看到了那传说中的轻型野战炮。
炮身比鹰扬军现役的主力步兵炮短小精悍许多,通体黝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它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带有简易转向和俯仰机构的双轮炮架上。
一匹健壮的驮马轻松地牵引着它,在场上小跑了一圈,转向灵活,毫不费力。
“大帅,请看!”沈唯之难掩兴奋,指向远处的标靶,“此炮由赵江匠师带领团队,历时二月,经十七次改良方成!虽威力不及重炮,但胜在轻便迅捷!”
“试炮!”严星楚言简意赅。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炮组迅速行动。
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填入弹丸、压实、瞄准……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为首的匠师正是赵江,他亲自操持,眼神专注。
“放!”赵江一声令下。
轰!
一声不算震耳欲聋,但异常清脆的炮响!
炮身猛地向后一挫,被炮架上的缓冲机构稳稳吸收。
远处的土坡上腾起一股烟尘,标靶被炸得粉碎!
严星楚拿起千里镜仔细观察落点,又看了看炮击后炮架的稳固程度和炮组的装填速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他放下千里镜,大声赞道,“射速快,机动强!虽威力稍逊,但用于骑兵突袭、压制敌军轻步兵、袭扰粮道、拔除小型据点,足矣!沈唯之,赵江,你们立了大功!”
他走到赵江面前,看着这位因常年与炉火打交道而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匠师:“赵匠师,技艺精湛,授业有方!即日起,擢升为军器营六品将作参军!赏银五百两!望你再接再厉,为我鹰扬军铸就更多神兵利器!”
五百两!相当于一个六品武官十年的俸禄!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和羡慕的目光。
赵江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大帅厚恩!小人……不,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大帅所托!”
严星楚又看向沈唯之呈上的名单,上面是参与研制、生产有功的十名匠人。
“名单上十人,各赏银二百两!所有参与此事的匠人,本月饷银加倍!”严星楚大手一挥,毫不吝啬。
重赏之下,整个军器营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匠人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严星楚当场拍板:“沈唯之,此炮定型为‘飞骑炮’!即日起全力生产!夏收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二十门交付黑云关皇甫大人军中!”
“末将领命!保证如期交付!”沈唯之挺直腰板,信心十足。
解决了军械大事,严星楚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第二天一早,严星楚夫妻二人换上便服,只带了数名亲卫,策马出关,来到城郊清幽的洛东寺。
关外安置东牟归降百姓的棚区。
与上次来时满目疮痍、人心惶惶的景象截然不同。
虽然房屋依旧简陋,但排列整齐了许多,许多人家屋前屋后都开垦了小片菜地,绿意盎然。道路上不再是泥泞不堪,而是铺上了碎石,显得整洁许多。
更让严星楚动容的是百姓们的眼神。
不再是麻木、恐惧或戒备,而是多了几分平静,甚至……一丝希望?
一些在路边劳作的青壮年,看到他们一行,虽然还有些拘谨,但竟有人主动停下手中的活计,抱拳行礼,口中含糊地说着侯爷、夫人好。
几个玩耍的孩子也好奇地围过来,被大人连忙拉开,但眼中并无多少惧色。
洛青依在一旁轻声解释道:“图安大师日日讲经说法,开解众人心结。加上我们施粥赠药,又组织他们参与修缮城墙、铺设道路,以工代赈,让他们有了活计,看到了奔头。
尤其是洛东关到黑云关的官道拓宽工程,东牟百姓踊跃参与,工钱虽不多,但管饱饭。按现在的进度,再有半年左右,这条连通两关的要道就能完工了。”
严星楚默默听着,看着那些向他行礼的百姓眼中流露出的、虽不热烈却真实存在的感激,心中感慨万千。
战争带来毁灭,但人心终究向善,渴望安宁。
留下图安,以工代赈,给予希望……这些看似微小的举措,比刀剑更能征服人心,更能稳固根基。
“青依,你做得很好。”严星楚握住妻子的手,由衷地说道。
严星楚与洛青依步入洛东寺山门,目光扫过周遭,心中了然。
寺墙之外,岗哨森严,巡逻兵士步履沉稳,目光锐利,远超寻常佛门净地的防卫。
他自然想到这是洛青依在图安大师中毒事件后加强的护卫,对妻子的周全细致既感欣慰,也觉理所当然。
踏入庭院,檀香混合着春天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
图安大师身着洁净的僧袍,气色平和,正与几位年轻人在廊下低语。
当看清那几人的面容时,饶是严星楚心志沉稳,眼底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开年已经十七岁的东牟八公主陈月,身姿已见娉婷,眉宇间带着皇室特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十四岁的九皇子陈果,身形尚显单薄,眼神却透着早熟的警惕。
还有降将陈康,见到严星楚进来,立刻起身,恭敬地垂手肃立。
这几位东牟的“客人”在此,严星楚并不意外。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另外两人身上时,疑问顿生。
恰克汗王的小儿子金方。
还有左贤王哈兀那个次子托术!那个作为替代哈兀亲自负荆请罪和嫡长子为质的条件,被送来洛北口。
这两人,此刻竟也在这洛东寺内,穿着朴素的布衣,神情虽有些拘谨,却并无阶下囚的颓丧,反而像是在此学习、静修?
再联想到寺外那非同寻常的严密防卫,严星楚瞬间明白了。
这洛东寺,不知不觉间,竟成了羁縻各国重要人质的特殊“学苑”。
图安大师的佛法感召力,加上洛青依的妥善安排,竟让这些身份敏感、本该充满怨怼的年轻人,在此地寻得了一片奇异的安宁。
“见过大帅,夫人。”陈康率先躬身行礼,态度恭谨依旧。
金方、托术也连忙跟着陈月、陈果一起起身,向严星楚行礼,动作虽稍显生疏,但礼数周全。
严星楚收敛心神,面色平静地颔首回礼:“不必多礼。在此清修,望诸位能有所得。”
他的目光在金方和陈月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少年质子眼神清澈,望向公主时带着不自知的专注;而陈月虽低垂眼帘,偶尔瞥向金方的目光却也柔和。
严星楚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严星楚便与图安大师步入禅房私谈。
禅房内,香烟袅袅。
图安大师神色平和,严星楚提及那名在押送途中自尽的嫌犯,大师双手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大帅已尽心力,不必为此徒增杀戮,扰了清净心。”
严星楚点头:“大师所言极是。追查之事,我会令人暗中留意,但不会大动干戈。”
他顿了顿,问道:“大师在此清修,可有何难处?或需我鹰扬军相助之处?”
图安大师沉吟片刻,目光澄澈地看向严星楚:“大帅仁厚。贫僧确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师但说无妨。”
“贫僧斗胆,恳请大帅……放归东牟的八公主与九皇子。”
图安大师声音平和,“此二人,尚是少年心性。大帅擒获他们,是战阵之常,然羁押至今,大帅亦从未将他们视为筹码,苛待更无。既如此,何不结一善缘?放其归国,一则全其骨肉亲情,二则……或可稍缓东牟戾气,亦是苍生之福。”
严星楚眼神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