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风筝被箭矢射落,或被风卷着坠入营区。暗红的枯骨图散落在帐篷间、马槽旁、篝火堆边。每一幅画,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不同部族、不同营帐士卒心底最深的疮疤!辨认出同袍遗物的哽咽!认出家乡景象的哀嚎!压抑了太久的思乡和死亡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在死寂的营地里猛地爆发开来!
抽泣声!
先是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接着是更多无法抑制的、带着绝望和悲愤的嚎哭!
哭声连成一片!在暮色沉沉的营地上空回荡!压过了呼啸的风声!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混账东西!”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营地中央的金顶大帐传出!千夫长巴图如同一头发狂的棕熊冲了出来!他脸上横肉扭曲,眼珠子赤红!手里拎着把还在滴血的弯刀!刀尖指着满地哭嚎的士卒和散落的、画着枯骨的风筝绢布!
“汉狗的妖术!也敢乱我军心?!”他咆哮着,大步冲向一个正抱着风筝、跪在地上对着毡包老妇画像痛哭的年轻士卒!“哭?!再哭一声试试?!”
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迸溅!
年轻士卒的头颅连同他怀里紧抱的风筝绢布!被一刀劈成两半!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素白的绢面!那暗红的枯骨和老妇的灰影,浸在粘稠的血泊里,更加刺目惊心!
哭声戛然而止!
死寂!
如同冰冷的铁幕骤然落下!
所有士卒都僵住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眼底的悲恸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冻结!他们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血泊,和血泊里那半张被染得猩红的风筝残骸!残骸上,老妇模糊的身影浸泡在血水中,仿佛正在无声泣血!
巴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刀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环视四周,脸上横肉抽搐,带着一种残忍的威慑:“再有惑乱军心者……这就是下场!把那些鬼东西……都给老子烧了!”
几个亲兵哆嗦着上前,用火把点燃散落的风筝残骸。火焰腾起,吞噬着素绢和暗红的枯骨图,发出噼啪的爆响,腾起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夜,深了。
营地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巡哨沉重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偶尔,从某个黑暗的帐篷角落里,会传出一两声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又迅速被死寂吞没。
中军大帐的灯火亮了一夜。
后半夜。
风更紧了。
营地最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矮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一条缝。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溜出,贴着栅栏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没入外面无边的黑暗和风沙之中。他们身后,帐篷里,那半张被鲜血浸透、小心藏起的风筝残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味。残片上,老妇拄杖的身影被血染得一片暗红,如同凝固的泪。
纸鸢烧剩的焦糊味儿混着沙粒子,糊在营寨栅栏缝里抠都抠不净。陈默肋下的旧伤疤闷闷发胀,像块火炭隔着皮肉烤。他蹲在匠棚泥地上,指尖捻着把黑火药渣子,硫磺的刺鼻混着硝石的苦咸直往脑仁里钻。旁边铁砧上摊着张新打的铁壳子,巴掌厚,冷硬乌沉,壳子内壁密密麻麻嵌满了碎瓷片,瓷片尖角在油灯底下闪着淬毒的寒光。
“塞满!”陈默嗓子眼发干,声音劈在闷热的空气里,“捻子……用油麻绳!浸透!裹三层硝粉!塞紧实!”他抓起把混了碎瓷片的火药,狠狠摁进铁壳子深处,瓷片尖角刮擦铁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赵大锤抡着铁锤砸紧壳盖,火星子溅在汗津津的膀子上滋滋响。“侯爷!这瓷片子……崩开了……可比铁渣子狠!”他抹了把油汗,黑脸上横肉抽了抽,“炸开了……就是一片铁蒺藜雨!神仙也躲不开!”
老屠缩在棚角磨他那把豁了刃的鬼头刀,刀刃在青石上蹭得沙沙响。他斜眼瞅着那铁疙瘩,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炉火,喉管里咕哝:“铁壳子包瓷碴……这玩意儿……响动怕是要震塌山神庙……”
试爆场选在营地后头秃了顶的黄土坡。坡下挖了个浅坑,新夯的震天雷半截埋在土里,只露个乌沉沉的铁脑壳,引捻子拖出老长一截油麻绳,像条死蛇瘫在黄土上。风贴着地皮卷,带起干燥的浮土,迷得人睁不开眼。
“老屠!点捻子!”赵大锤吼了一嗓子,自己先猫腰缩到半人高的土埂子后头,只露双铜铃眼盯着坡下。
老屠佝偻着背,攥着火折子蹭过去。他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靴子踩在干土上噗噗响。离那铁疙瘩还有七八步,一股子硫磺混着铁锈的呛鼻味儿就顶得他喉咙发紧。火折子吹亮了,豆大的火苗在风里拼命摇晃。他哆嗦着往前蹭,枯树皮似的手抖得厉害,火苗子几次差点燎着自己袖口。
“磨蹭啥!快着点!”土埂后头传来赵大锤不耐烦的吼叫。
老屠一咬牙,猛吸口气往前冲了两步!火折子往前一递!火苗子刚舔上油麻绳捻子头!
“嗤啦——!”
捻子头猛地爆开一溜刺目的火花!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嗷”一嗓子!火折子脱手掉在土里!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就往回扑!
晚了!
那油浸的麻绳捻子!遇火如同毒蛇苏醒!火星沿着油路疯狂窜向铁壳深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刺眼的火线残影!
“趴下——!!”赵大锤的破锣嗓子炸裂般响起!
老屠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撞在后背上!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夯中!眼前一黑!耳朵里“嗡”的一声!如同千万只铜锣在脑壳里同时炸响!紧接着!
轰——!!!!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天穹崩塌的恐怖巨响!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浪!猛地从身后炸开!
老屠如同断线的破风筝!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埂子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土坡上如同被巨灵神狠狠跺了一脚!整个地面猛地一跳!埋雷的浅坑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翻腾着赤红烈焰和浓黑硝烟的火球腾空而起!如同地狱岩浆喷发!火球边缘!无数点寒光在烈焰中疯狂迸射!那是被炸飞的碎瓷片!如同淬毒的暴雨梨花针!带着刺耳的尖啸!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闷响!
土埂子被瓷片打得如同筛子!泥块草屑乱飞!
旁边用作掩体的半截破草棚!棚顶的茅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掀飞!棚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
轰隆——!
草棚被狂暴的气浪彻底撕碎!碎裂的草杆木片混合着烟尘!如同雪崩般倾泻下来!瞬间将棚底下几个躲闪不及的工匠和一堆新打的铁器零件埋了个严严实实!
烟尘如同浓墨般翻滚!刺鼻的硫磺硝烟味混杂着草棚木料燃烧的焦糊气!呛得人涕泪横流!咳嗽声、呻吟声在烟尘里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