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城破,温家死绝了……实实在在的江山社稷与摧坚拔锐恢复旧山河的良将,帝王心用这些换来一纸虚妄的长生丹方。
河州之战,就是天子给乌斯“投诚”的戏。
李见微不肯给太和帝炼长生丹,太和帝就以河西之地为礼,找了乌斯国师与那个一派胡言的柳璧。
延光大长公主那案子,本就是章屈戌构陷太子的毒计。
什么私通,什么诅咒,不过是帝王心术下清除异己的借口。
太子妃贾氏何辜?延光大长公主何辜?贾氏全族……又何辜?
这些一句一句在迎春的意识里加深印象。
二哥哥起兵,不是谋逆,他的讨逆檄文里写了,是“诛逆”。
他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想给枉死的温家、给被构陷的亲人、给这朗朗乾坤讨一个公道。
画面倏然流转。
不再是阴森的洞窟,而是十年前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
东宫崇文殿,烛火摇曳。
纪弘一身素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悒与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他身边,是稚嫩却眼神坚毅的纪绿沉。
迎春按时间推算,这时节正是纪绿沉被养在东宫章良娣膝下的日子,纪暄只记得他们一处吃一处睡。
但纪绿沉这一世一进东宫,赶上巫蛊这样利害匪浅的掉脑袋大事,自个儿就先搅和进去了。
两人伏在案前,墨迹淋漓。
纪绿沉小小的手握着笔,一笔一划,专注地抄写着纪弘奋笔疾书的檄文。
烛光映着她紧绷的小脸,空气里弥漫着墨香、焦灼,还有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
紧接着,画面又跳转到更久远、更辽阔的悲壮——黄沙漫卷的河州城头。
残阳如血,染红破碎的旌旗。大将军温平将军须发凌乱,甲胄浴血,手中长剑已然崩缺,却依旧死死拄着,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城楼之上。
他身后,是无数同样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大衍将士
喊杀声、金石交鸣声、城垣崩塌声震耳欲聋。
温平回头,目光穿透了时空,投向遥远的上京方向,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壮志未酬的悲怆,更有对身后家国山河的无尽眷恋……
“温家……河州……”
纪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沉重的回响,历史长河在呜咽。
迎春濒临溃散的意识被注入一股灼热的力量。
“三万忠魂的脊梁,撑着我大衍山河!九妹,他们的血还未冷,他们的恨还未平!醒来!替阿绿,替他们……守住这来之不易的转圜之机!”
“轰!”
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炸开!大将军温平最后回眸的悲壮,纪弘笔下的泣血控诉,纪绿沉年幼却坚毅的眼神……
无数画面与情感洪流般奔涌冲撞。
“呃……”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呻吟,自厌翟车中响起。
一直紧盯着迎春的谷雨最先发现异样,失声叫道:“娘子!娘子手指动了!”
车厢内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迎春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如挣扎破茧的蝶、浴火重生的凤。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紧握着河山玉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迎春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光线刺入,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眼神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掠过车厢顶华丽的织锦,最终落在围拢过来的一张张关切而紧张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快拿水来!” 顾盼反应最快,低声吩咐。
白露手忙脚乱地捧来温热的蜜水,小心翼翼地用银匙沾湿迎春干裂的嘴唇。
清凉甘甜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迎春的意识终于彻底挣脱了那粘稠黑暗的束缚,回归现实。
她转动眼珠,看到了李见微疲惫却如释重负的脸,看到了谷雨、白露等人含泪的惊喜,也看到了角落处,崔颂仪那双瞬间亮起、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与后怕的眼眸。
“我……” 她尝试发声,声音嘶哑微弱,“睡了……多久?”
“十天十夜了,娘子!可吓死我们了!” 白露带着哭腔抢着回答。
迎春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最终落在李见微身上。
离魂时的所见所闻,纪弘的呼唤,温家的悲歌,纪绿沉的抄写……
所有碎片在她脑海中交织、清晰。
她用力握紧了掌心的河山玉,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李见微对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迎春见过了纪绿沉的行踪,也知道她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以九公主之名,下嫁淄青。
而纪绿沉与舒窈一行,则转入暗线。
迎春醒来后,围着她的人,也陆续散去,各忙各忙的事情。
迎春手指拂过堆在案几上的邸报,是关于几日前天津桥洛水河道爆炸的。
淄青死士意图借迎亲之名在东都制造混乱,幸被及时发现,以“银河落”烟花及时置换藏在灯轮里的火药,才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迎亲使“冯青”,眼见计划败露,跳入洛水畏罪自杀。
死的是“冯青”,那……陆奉青大抵是借此机会死遁了。
“顾盼……”迎春以目相询,纪绿沉交换身份一事,她还是心有疑虑。
“齐王殿下那里怎么说?”
齐王纪唯繁,认得纪绿沉,也认得她。
她二人确实会被人错认身份,但也不至于相貌长到了让人分不清的程度。
往淄青的路还长,又一路同行,她总不能避而不见。
“齐王殿下那里,就请二娘子代为周旋了。”
顾盼虽没有给出建设性的建议,但端稳持重,是所有丫头里的独一份。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陆家自家子孙多得都聚不成铁板一块,何况齐王姓纪。”
“咱们许给他利益,换齐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能。”
“娘子宽心,水到桥头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