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身不由己。”宋清荷唇边的弧度里浸着愤怒,看向陆兆松。
是啊,他是陆家人,怎么可能得到陆家人的理解。
陆兆松思量片刻,解释道:“我没有偏袒观棋的意思。但宋大人的事牵扯到朝政,非能一概而论。十年前大兴文字狱,户部侍郎王大人醉酒后写下一首诗,只因里面有一句‘天未露白卧澜干’就被扣上‘大不敬’之罪,一夜之间,王府被抄家,男丁发配苦寒之地,女眷则为官妓。有朝一日若我能够入仕为官,我宁愿去边陲小镇,也不想在京城的大染缸里沉浮。”
宋清荷深吸一口气,眼帘低垂:“我不想说了。”她顿了顿,问:“当年坠马的事,你还记得什么?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能瞒我。”
既然陆兆松记得这五年里他吃核桃会得核桃藓,说不定他会记着当年的事。眼下,她需要按图索骥,找出证据。
陆兆松缓缓开口,道:“当时我们几个参加比赛的人需要错开时间出发,成业在我之前,我俩相差一炷香的时间,我看着他出发可他又转了回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和我说,箭筒坏了,挂不住。”
五年前,京郊皇家围场。
十五岁的陆兆松一手牵着缰绳,等待出发,却瞧见本来出发的陆成业又回来了。
“成业!”陆成业这年十三岁,陆兆松出发前,陆夫人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陆成业垂头丧气,一把扯下箭筒扔到地上:“这玩意儿坏了!还怎么比,这次肯定要输。”
陆兆松翻身下马,捡起箭筒,果然是裂开的,根本挂不住。
他把里面的十只箭尽数取出,又取下自己的箭筒递给弟弟。“你用我的,我把散箭别腰上就行了。”
陆成业没有伸手接,而是露出为难的样子:“这样多不好啊,大哥,要不然这样,都放你的箭筒里,咱俩一起出发,你的骑射技术好,正好也带带弟弟呗。”
十五岁的陆兆松还是个小古板,“可是规则要求我们分开出发,这……”
“哎呀,大哥,又没人知道,你干嘛那么教条。”陆成业道。“咱俩可以不争第一,但也绝对不能让陆观棋得了去。他夺得头魁,咱兄弟俩的面子还往哪儿搁?娘的面子往哪儿放?你我是亲兄弟,一定要团结。”
陆兆松仰首盯住陆成业的眼睛,目光沉凝:“我们三个都是兄弟,再不要这么说了。”
陆成业见说不通,干脆耍赖:“大哥!你就行行好,和我一起出发呗。大哥~”
陆兆松兄弟二人骑着马一前一后走进树林,这里便是围猎的主要场地。
这是骑射比赛中的一环,每个人要用五只箭射猎动物,重量越大的分数越高。
陆兆松走在前头,陆成业紧跟在后面,经过一处百年杉树时,陆成业忽然大喊:“大哥,你看那边!”
陆兆松回身比出‘嘘’的手势,小声道:“声音太大会吓跑动物的。”
陆成业点点头,用手指着右侧:“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朝右侧走去,果然在地上发现了疑似梅花鹿的痕迹,陆兆松查看后回头示意让陆成业也下马,两人牵着马,循着若有似无的草茎折痕追踪半里。
果然,他们发现了一只梅花鹿在低头吃草,陆成业眼疾手快从陆兆松身后抽出一只箭射去,非但没有射中反而是惊了梅花鹿,梅花鹿蹄子一撩,狂奔逃命。
“追!”陆兆松边说边翻身上马,朝前追了过去,陆成业因为骑马不如兄长,只能跟在他身后。
逃走的梅花鹿灵巧穿行于老树虬根之间,转眼已将两人引入密林深处。
陆兆松剑眉紧锁,嗓音破碎:“我在前,成业在后,不知道何故我的马发狂尥蹶子,一声凄厉长嘶冲霄而起。我勒紧缰绳,不断的试图让马儿冷静下来,结果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甩脱鞍鞯,后脑猛地撞在树干上,失去意识。等我再醒来已经在家里了。刚开始是头疼欲裂,但人是正常的,第二天晚上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听见有脚步声,我睁开眼看到的人居然是成业。”
尾音落后,陆兆松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就又睡过去了。再之后我记不清了,这五年里我的记忆没有完全丢失,记得一些。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成业,如果不是他所为,我的猜忌不配为人兄长,若真是……血亲相残……”
最后四个字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
宋清荷直截了当道:“你们三个大相径庭的性子,真是应了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陆兆松就是想要杀你,欲取你而代之。你说的皇家围场,平时有专人看守么?容易潜入么?”
陆兆松回道:“有专人看守,但是因为地广,又挨着山和河流,所以想要进去很容易。只是每次皇上去之前会有人提前走一遍,保证安全。”
宋清荷陷入思考中,喃喃自语:“就算他能提前安排好梅花鹿的出现,可是他要怎么让你的马受惊呢?你的马是从陆府带去的么?”
“不是,是皇家专用的御马,骑射比赛前会随机分给大家。”
“他当时在你身后?”
“嗯。”
已经过去五年了,很多证据都无法验证。
宋清荷眸子一沉,想到了一个法子。
韶光苑花厅内檀香袅袅。
严若敏坐在上座,和严慎行叮嘱几句,过几天是他父亲的生忌,他们早上早点出发,一起去山头烧纸。
严慎行心疼姑姑,“我一个人去吧,“山间霜气浸骨,山里肯定更冷,姑姑还是在府里比较好。”
严若敏欣慰严慎行的懂事,道:“那是我弟弟,我一年只能见他一次,怎么能不去呢。”
说话间,陆观棋从厅外进来,先是唤了一声“娘。”
然后对严慎行道:“你去我书房一趟,我有公事和你说。”
另一边,陆进下朝回到府里,边往里走边吩咐小厮把陆成业请来。
很快,陆成业步子匆匆,出现在陆进面前。
“爹,您找我。”
陆进正准备说话,一抬头瞥见陆成业嘴角的淤青。
“你受伤了?”陆进眉头微蹙。
陆成业尴尬的伸手摸了摸嘴角,解释道:“上午去铺子,路上遇到地痞抢劫,我看不过去就出手了。”
陆进不相信,轻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瞧您说的,我怎么就不……”陆成业陪着笑脸,道。
陆进不屑一顾的打断他的话:“外人都说你二哥心狠手辣,但其实你的心才更冷,皇城司使若是你,恐怕你真是会‘杀疯了’。知子莫若父,爹还是很了解你的。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成业没办法,只好道:“我跟二哥比划了几下,被他打的。”
“你是商人,他是皇上的杀人刀,你和他比划什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陆进不满的说道。
这时才回到了原本想要说的话题上。“李浅和裴亭云已经被押解至京城,裴亭云在刑部大牢,我去见了他,还顺便打听了对他最有可能的刑罚,大概是罚银七十万两。经过这件事,裴家元气大伤是肯定的了。再加上你二哥现在盯着我们,贩粮的事情不能再做了。”陆进若有所思道。“以后你就把珠宝铺好好经营着吧,虽然赶不上贩粮赚得多,可是也是门营生。”
陆成业眼珠一转,薄唇抿得发白,试探性道:“要不然我给铺子的账目整理好了,让大哥接手吧。”
陆进的手掌按在儿子肩头,一反常态:“不用了,成业你这几年为了陆家鞠躬尽瘁,付出很多,你对铺子有感情,而且干的也不错,还是归你。”
对于得到父亲的认可,陆成业双眼含泪,突然后退一步,一掀袍角跪倒在地:“儿子一定不负父亲期望,定会把陆家铺子经营好。”
“行了,起来吧。”陆进淡淡的说道。
定远侯府。
南枝郡主和母亲马氏围坐在暖炉旁,南枝郡主伸手接过丫鬟剥好的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
马氏道:“我可听说陆观棋回京了,他怎么也不来找你。”
南枝郡主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公务缠身。陆成业说他这趟出门是办案,我可不是没见识的妇人,见天攀扯着丈夫不松手。男人就应该志在四方,忙说明他在朝廷里重要。我选的夫婿,自然该是翱翔九天的鹰隼。”
马氏撇嘴:“我真是把你养的太娇纵了,这么多的名门子弟,你偏偏看中了陆观棋。想到以后要和胡子凡做亲家,我浑身不舒坦。”
“陆观棋又不是她生的,她不过是陆观棋名义上的‘娘亲’而已。再说了,成婚以后我们搬出去另立府邸,和她没来往。”南枝郡主斜倚着金丝楠木椅,道。
马氏用指尖捻起一颗梅子,问:“你这个月和陆成业出去了几次?”
说完,把梅子送入口中。
“三次而已。一次是庙会,陆观棋临时有事没去,所以就剩我和陆成业,剩下两次是去岑家园林赏牡丹,是他邀的我,我想着能够了解陆观棋这个人的点滴,才去的。娘,咱大全的风气可是允许女子出门,您不会这么古板吧。”南枝郡主嘟囔着。
马氏道:“你们未来要做叔嫂的,交往还是不要过密。省得让人说闲话。”
“说闲话?谁敢说,我就命人掌掴他到烂醉。”南枝郡主脖子一更,眼睛瞪着。
马氏柳眉微挑,唇角浮起嗔色,“我这当娘的七窍玲珑心你不承继也罢,偏生连半分温良淑静也未学得。“
这时府里的小厮进来通禀,说是陆大人给郡主的信。
南枝郡主眼睛瞬间闪过一丝光彩,她立马展开信,细细读着。
“是陆观棋?”
“嗯,他下午约我见面,说陆家的马车会来接我。”南枝郡主眼波流转间漾开一抹嫣然笑意,连带着梨涡都酿着蜜。
载着南枝郡主的马车来到京城的百花楼。
范驰海拿出脚凳,请南枝郡主下车。
原本心情颇好的南枝郡主看着百花楼门口揽客的女子,花枝招展的向路人挥动手帕,往楼里招揽生意。
南枝郡主扭头看向范驰海,质问道:“你带我在这儿做什么?”
范驰海眼帘低垂,恭顺的回答:“二少爷请您在这儿见面,二楼左侧第三间,水仙姑娘的房。”
南枝郡主血气上涌,“陆观棋在这儿睡女人?”
“二楼左侧第三间。”范驰海毫无情绪起伏的重复道。
一气之下,南枝郡主咬咬牙,直奔楼里而去。
到处都是三三俩俩,勾肩搭背、酒盏推杯,无一人拦南枝郡主,有的走在楼梯上碰见了,还躲在一侧,让出路来。
范驰海跟在她身后,随她上楼。
南枝郡主抬手敲门,刚敲了一下,门竟然没有锁,直接被她推开。
她怒气冲冲的杀进门,左找右找,果然瞧见了陆观棋大马金刀的坐在罗汉床上,一个身穿透纱和粉色胸衣的女人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葱白手指捻起一颗桂圆送入陆观棋嘴里。
“陆观棋!你在做什么!”
陆观棋慵懒的眼神投向南枝郡主,道:“郡主来了。水仙,见过郡主。以后她就是你姐姐。”
被称呼为水仙的女子起身,娇滴滴的行礼:“水仙给姐姐请安,姐姐吉祥。”
南枝郡主好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她广袖翻飞间猛地甩手一记脆响,水仙因为没站住身子斜飞出去,被陆观棋一把攥住手腕扶稳。
“郡主这般好威风!你若不是郡主,怕是应该反过来叫水仙一声姐姐。”陆观棋声如寒潭浸刃。
南枝郡主伸手指着陆观棋:“我还没过门,你就拿贱人来恶心我?陆观棋,我不管你以前和什么女人在一起,从今天起,你只能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