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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远推开西楼那扇雕花木窗时,一轮满月正悬在中天。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照亮了积满灰尘的书案和他刚铺开的宣纸。这是他在沈家西楼借住的第三晚,前两夜的暴雨终于停歇,露出了这方皎洁月色。
\"好一个月满西楼。\"陆明远喃喃自语,提笔在纸上写下这句。他今年二十有四,为求清净备考乡试,特意从城中搬到这荒废已久的沈家别院。沈家是他远亲,举家迁往南方后,这宅子便空置下来,只留一个耳背的老仆看守。
夜风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陆明远笔尖一顿。这深更半夜,荒宅之中,怎会有琴音?他屏息细听,那琴声清越悠扬,似从远处飘来,又似近在耳畔。更奇怪的是,琴声中还夹杂着女子歌声,凄清哀婉,听得人心中发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陆明远放下笔,循声走出房门。西楼年久失修,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琴声似乎来自楼后的花园,他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
花园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唯有中央一座石亭还算完好。亭中,一个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他抚琴。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边。那女子乌发如瀑,只用一根白绫松松挽着,随着她抚琴的动作轻轻晃动。
陆明远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回廊阴影处静静聆听。女子唱完一曲,幽幽叹息一声,那叹息中似有无限愁绪。
\"姑娘好琴艺。\"陆明远忍不住出声赞叹。
女子身形一僵,缓缓回头。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陆明远呼吸为之一窒——那是个美得惊人的女子,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清澈见底,仿佛能映出人心。只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在月光下几乎透明。
\"公子何人?为何夜半来此?\"女子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陆明远拱手行礼:\"在下陆明远,暂居西楼备考。冒昧打扰姑娘雅兴,还望见谅。\"
女子打量他片刻,忽然轻笑:\"原来是位读书人。奴家名唤月奴,是...\"她顿了顿,\"是这宅子的旧人。\"
陆明远心头一动。沈家别院空置多年,何来\"旧人\"?且这女子深夜独坐荒园抚琴,处处透着古怪。但他面上不显,只道:\"月奴姑娘琴艺高超,歌声动人,方才那曲《水调歌头》,听得人肝肠寸断。\"
月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公子也懂词曲?\"
\"略知一二。\"陆明远笑道,\"家父生前好琴,耳濡目染罢了。\"
月奴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招手道:\"既如此,公子何不入亭一叙?\"
陆明远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石亭。近看才发现,月奴面前摆着的并非普通琴,而是一张形制古怪的七弦琴,琴身似玉非玉,通体莹白,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晕。
\"好一张奇琴。\"陆明远赞叹道。
月奴轻抚琴弦:\"此琴名'霜华',乃寒玉所制,音色清冷,最适合月下弹奏。\"她抬眸看向陆明远,\"公子可愿听奴家再奏一曲?\"
\"求之不得。\"
月奴指尖轻拨,一曲《广陵散》从琴弦上流淌而出。这曲本应激昂慷慨,在她之下却多了几分哀婉缠绵。陆明远听得入神,不觉已是曲终。
\"妙哉!\"他由衷赞叹,\"姑娘琴艺,可谓出神入化。\"
月奴微微一笑:\"公子过奖。\"她抬头看了看月色,\"时候不早,奴家该告辞了。\"
陆明远连忙起身:\"不知姑娘住在何处?可需在下相送?\"
月奴摇头:\"不必了。奴家住处...不便告知。\"她抱起古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公子若喜欢听琴,每逢月圆之夜,奴家都会在此抚琴。\"
说完,她转身走向花园深处。陆明远目送她的背影,却见月奴走到一株老梅树下,身形竟渐渐变淡,最后如烟般消散在月光中。
陆明远揉了揉眼睛,老梅树下空无一人,唯有满地月光。若不是石凳上还留着月奴坐过的痕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回到西楼,陆明远辗转难眠。月奴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超凡脱俗的气质,那清冷动听的琴音,还有那神秘消失的方式...种种迹象表明,她绝非寻常女子。
\"莫非是...\"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陆明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起身点亮所有灯烛,直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清晨,陆明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看守宅子的老仆沈福。
\"陆公子,昨夜可曾听见什么异响?\"沈福神色紧张地问。
陆明远心头一跳:\"老丈何出此言?\"
沈福压低声音:\"西楼...西楼不干净。老奴昨夜听见琴声,像是从花园传来。可这宅子空置多年,哪来的人弹琴?\"
陆明远强作镇定:\"许是老丈听错了。我昨夜读书到三更,并未听见什么琴声。\"
沈福将信将疑:\"公子还是小心为妙。听说二十年前,这宅子里死过一个女子,就死在后面那石亭里...\"
\"什么女子?\"陆明远追问。
沈福摇摇头:\"老奴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沈老爷的远亲,因病早逝。自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就有人听见花园里有女子唱歌...\"
送走沈福,陆明远心中疑云更甚。他决定去花园一探究竟。白天的花园比夜晚更显荒凉,杂草没膝,蛛网密布。石亭的柱子上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令人不寒而栗。
陆明远仔细搜寻,在石亭角落发现了一块被杂草半掩的石碑。拨开杂草,碑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爱女月奴之墓\"。
\"月奴!\"陆明远惊呼出声。昨夜那女子竟真是鬼魂?可她的身影如此真实,琴声如此清晰...而且,墓碑显示她已死去二十年,昨夜所见却是个二八佳人。
带着满腹疑问,陆明远回到西楼,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书籍,试图找出关于\"月奴\"的记载。终于在阁楼的一口旧箱子里,他发现了一本积满灰尘的日记,是沈家小姐沈芸所写。
\"...表姐月奴又发病了,整夜对着镜子说话。大夫说她是失心疯,可我觉得不是。她说镜子里有另一个世界,有美丽的宫殿和花园...\"
\"...月奴死了,死在满月之夜。她死前一直念叨着要'回家',可她的家不就是这里吗?父亲命人将她葬在花园石亭旁,那是她生前最爱的地方...\"
\"...我偷偷留下了月奴的镜子,那面她形影不离的古镜。父亲说要随葬,可我知道月奴不希望这样...\"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陆明远合上本子,心中已有几分明了。月奴生前痴迷一面古镜,死后魂魄不散,或许就与那镜子有关。
他在阁楼继续翻找,终于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那面古镜。镜子约巴掌大小,青铜为框,背面雕刻着繁复的月宫图案。镜面出奇地清晰,照人毫发毕现,完全不像是存放了二十年的古物。
陆明远小心地捧着镜子回到书房,将它放在窗前的月光下。镜面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有水波在其中流动。
\"月奴...\"他轻声呼唤。
镜面波纹更甚,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正是昨夜所见的那位白衣女子!
\"公子能看见我?\"月奴的声音从镜中传出,轻如叹息。
陆明远又惊又喜:\"月奴姑娘,你...你在这镜中?\"
月奴的影像点点头:\"奴家是月华之精,被困在这'广寒镜'中已二十载。每逢月圆之夜,可借月光化形外出,但日出前必须返回。\"
陆明远恍然大悟:\"难怪姑娘昨夜...那如何才能救姑娘脱困?\"
月奴犹豫片刻:\"需得一个纯阳之体的男子,在月圆之夜将血滴在镜面上,同时念动解咒口诀。\"
\"这有何难!\"陆明远不假思索,\"今夜正是月圆,我愿助姑娘脱困!\"
月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公子为何如此热心?你我素不相识...\"
陆明远一时语塞。是啊,他为何对一个刚见一面的女妖如此上心?是因为她绝世容颜?是因为她动人琴音?还是因为...那一眼对视时,心中莫名的悸动?
\"或许是因为...\"他轻声道,\"昨夜听姑娘一曲,已觉三生有幸。若能助姑娘脱困,更是平生快事。\"
月奴深深看了他一眼:\"公子高义。但此法有一弊端——解咒之人会与奴家命运相连,若奴家遭遇不测,公子也会受牵连。\"
陆明远笑道:\"无妨。姑娘如此良善,怎会害我?\"
月奴叹息一声:\"公子不知,奴家被困镜中,实因二十年前一场大祸...\"
原来,月奴本是月宫桂树上的一缕月华,经千年修炼化为人形。二十年前她私自下凡游玩,被邪道修士玄冥子发现。玄冥子欲收她炼丹,月奴不敌,重伤逃至沈家别院,被善良的沈小姐所救。为躲避追杀,她将元神寄宿在这面广寒镜中,不料伤势过重,陷入沉睡,直到最近才苏醒。
\"那玄冥子若知奴家苏醒,必会再来。\"月奴忧心忡忡,\"公子若与奴家命运相连,恐遭池鱼之殃。\"
陆明远却道:\"正因如此,我更应助姑娘脱困。姑娘独处险境,岂不更危险?\"
月奴凝视他良久,终于点头:\"既如此,今夜子时,请公子携镜至石亭。\"
夜幕降临,陆明远早早来到石亭等候。子时一到,月光大盛,镜面自动浮起,悬在半空。月奴的身影从镜中缓缓浮现,由虚变实,最后完全脱离镜面,站在了陆明远面前。
\"公子请咬破中指,将血滴在镜面上。\"月奴指引道。
陆明远依言而行。鲜血滴在镜面的瞬间,整个镜子剧烈震动,发出刺目的白光。月奴快速念出一段晦涩的咒语,镜面应声而裂,碎片如雪花般飘散。
\"成了!\"月奴欣喜若狂,在月光下转了个圈,\"二十载囚禁,终得自由!\"
陆明远也为她高兴:\"恭喜姑娘。\"
月奴忽然停下,凝视着陆明远:\"公子大恩,奴家无以为报...\"她踮起脚尖,在陆明远唇上轻轻一吻。
那一吻冰凉柔软,带着月桂的清香。陆明远呆立原地,只觉心跳如鼓,耳根发烫。
月奴退后一步,脸颊微红:\"从今往后,奴家与公子命运相连,生死与共。\"
陆明远握住她的手:\"能与姑娘相识,是陆某三生有幸。\"
两人相视一笑,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段奇缘作见证。